“睡眠”这泼货常和周启尊不对付,动不动就不乐意搭理他,比如今晚。
周启尊这一天挺累,但就是睡不着。搁床上硬挺,再被白雨星那震天的呼噜一吵,彻底睡意全无。
又他妈的失眠了。
后背躺麻了,周启尊索性翻身起来,拎上外套,掐烟盒出去吞云吐雾。
他从后头的楼梯下,出去正好就是后院。
后院栽着一棵大梨子树,这树有些年头,据说是几十年前的苗子,周运恒和小姑还小的时候就有,种在老家的院子里,他们小时候总爬上去摘梨吃。
后来老家的破房子拆了,小姑花钱找人,把树移到了现在这片土里,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成想还真给栽活了。
足可见“物是人非”,真感怀也。
树下有一口压力井,周启尊岔开长腿,大大咧咧坐到井边,一手挡风,一手点火。烟火火星亮起,他同时深深吸了口烟。
尼古丁搭配凛寒一起抽,他那乌漆麻黑的肺子立马通透了。
周启尊长长吐出烟气,甫一抬头,立时打了个突楞。
——他竟看见对面楼顶上杵着个人影!谁后半夜不睡觉,跑去楼顶吹冷风?
可还没等他站起来看仔细,那人影又突然消失了。快得惊悚,就好像瞬间蒸发在漆黑的夜色里。周启尊瞪大了眼,连烟都忘了吸。
他足足瞪了四五秒,才确定刚才那一眼是错觉。
周启尊继续吸烟,细腻的灰白烟灰落下来,被风卷散。
“我可真是瞎得不轻。”他含糊不清地骂了句。
这一晚上又是幻听又是眼瘸......就算不是耳聪目明,他才三十三,难道就已经未老先衰了?
周启尊愁,于是再掏出根烟来。
瘾上来了刹不住。他坐在井边,一根接一根,就着深夜老寒风抽了六根烟,总算被冻木了嘴。
嘴木了就品不动烟味了。周启尊只得作罢。他站起来,原地跺了跺脚。
经过这么一折腾,瞌睡早离他越来越远,如今已然远到八竿子打不着个尾巴,他干脆也不准备睡了。
他从后门回去,拍掉一身寒气,搁大堂一角的小热炕上猫好,掏出手机,开始看新闻。
高原小黑豹,15式轻型坦克为高原而生!
美国又站到世界对立面……
被寄养金毛暴走100多公里回家……
十六岁花季少女被拐到深山,五年来受尽凌辱。
“......妈的。”周启尊突然把手机摔去一边。他扬头,胳膊压在眼睛上,胸口缓慢地沉下去。
寒夜忽起一阵狂风怒号,老梨树的树枝剧烈摇摆,发出干硬的磕碰声。它一无所有,叶子和果实全被寒冬抢走,那枝干被风撕扯的模样,就好像无数只孤独绝望的手在挣扎求生。
风好一阵才停,树枝终于停止挣动。
张决明不知是从哪一处落下来的,他正巧落在树底,双脚踏实地面,没有分毫声响。
他走到井边,望一眼前方,窗里透出渺小又温暖的光。望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六个烟头。
“就不能少抽点儿。”张决明不自觉低低念道。
他轻轻转了下手里的小铃铛:“刚才差点被他看见了。”
月色下的铃铛依旧灵光流动,漂亮得不真实。不过这回并没有声音回应张决明。
张决明微微皱眉,另一只手在腰间快速擦过,不过一秒的时间,寒光乍闪,他别在侧腰的小刀飞快出鞘,又落回鞘中,疾如闪电。
张决明的手收回来,食指指腹已经剌开一个小口子,温热的红血珠冒出来。
带血的手指在铃铛上捺了一下,那一刹那,铃铛突然微光闪烁,鲜红的血被吸了进去。
这长生铃是幽冥的宝贝,取黄泉下长生树的根骨所炼。铃音断奈何,一遭轮回生。它可聚天地日月之生息,寄养三魂七魄,引亡者世途。
而山鬼原是大荒山间孕育而生的魑魅,精血与天灵地脉相连,张决明作为山鬼后人,用自己的血养长生铃,再合适不过。
可惜长生铃里那魂魄曾被凶魔重伤,入铃时几乎魂飞魄散。张决明养了多年,却仍不能送她轮回转世。里头的魂魄不但不能出来,还经常会陷入沉睡。比如现在这样。
张决明缓缓吐了口气,才这几秒的功夫,他手指上的伤口已完全愈合。
“好好休息。”张决明对长生铃说,将它揣回了自己兜里。
第二天大清早老彭就带着吃喝过来了。他果然给周启尊他们折腾了一大桌好吃的。
周启尊去后院泼一把凉水脸,脑子被淋得忒麻,小寒风拂面,连汗毛孔都在往外钻冷气。
周启尊用手抹掉下巴上的水珠,一回大堂,看见白雨星和彭叔聊得正欢。
“原来是这么弄啊。”彭叔笑起来。
“对,上料之前片两刀,跟纹理走,反正面轮着烤,更入味。”白雨星挑着眉毛说。
俩人都是开馆子的,估摸在手艺上有的是共同话题。
“小尊?你拿凉水洗脸了?”彭叔望见周启尊,愣了下。
“不会用的后院井水吧?这大冷天的得多凉啊?”彭叔关切上。
周启尊朝彭叔摆了摆手,没说话。被土炕烘了一晚上,这会儿嗓子正干得厉害,他随手拎起桌边一杯水灌下去。
“哎,那水也是凉的......”小姑走过来,她手里端着只热水壶,估摸是想添热水。
奈何没派上用场,周启尊一大杯冷水已经下肚。
“没事。”周启尊抹抹嘴,放下杯子,吁出一口凉气。
“什么没事?肠胃不要了?一大清早空腹灌凉水?”小姑不乐意,水壶都没放下,一步跨上去杵周启尊跟前,张嘴开始指怪。
有小姑教训,白雨星省了平素的絮叨劲儿,只是叹出口气。
“小尊今年有三十一二了吧?”一旁的彭叔突然弯下腰问白雨星。
“三十三了。”白雨星撇了撇嘴。瞅那表情大有数落周启尊的意思——三十三了,还这副混账德行。
彭叔肯定也有这意思,不过比白雨星客气多了。彭叔只小声说:“也不小了,不是小孩了,就没想找个合适的人?”
白雨星心道“谁说不是呢?”,他比周启尊虚长两岁,但已经结婚六年多了。早些年一直拼生意,这两年总算慢慢稳定,老婆李蔓也在备孕,等来年入冬,十有**能给孩子抱进怀里。
他这样都算有点晚。再看周启尊......
孤家寡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德行欠奉,又没个可心人搁跟前照顾......光寻思起来就脑仁疼。
“他周围没什么好姑娘?”彭叔问。
白雨星一听,脸皱上,摇头:“好姑娘......还真没有。”
按理说周启尊长得好,哪怕他常日里没那个心思,也不愁招蜂引蝶。只是这人的偏好有些特别,因为这偏好——姑娘绝对没有。
老彭不清楚,小姑八成也不知道。
——周启尊不喜欢女的,他喜欢男的,他是天生的同性恋。
但这不是重点。就算没姑娘,不结婚生子,找个男对象作伴也好啊。不论男的女的,周启尊都不应该过得这么缺心眼。
白雨星想着,思绪逐渐跑偏。
想当初周运恒知道这事,好悬没给周启尊腿打折,蒋秋琴更是好一通抹泪,就连当年还不到十岁的周怿都跑白雨星跟前哭。小丫头哭得倒不过气儿来,和他嚎:“大白哥哥,我哥要被我爸打死了!”
然而谁也没有周启尊能彪。这缺德王八当年只有十六岁,身上被亲爹揍得淤青还没消,隔天竟领了个白嫩的小男生回家,朝父母宣布那是他男朋友。
早恋不说,又如此离经叛道,周运恒没被逆子气出心梗真是坚强。
当初的少年孬到了骨头里,为非作歹,百无禁忌。而如今......
周启尊变了。变得沉稳,压抑。变得不想好好生活,成天擅长找死。
伤痛和仇恨,最令人殚精竭虑。
“要是他能放下就好了。就算放不下,起码别把自己崩得那么紧。”彭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正中白雨星心坎。
白雨星恍惚地说:“不可能,血海深仇呢。”
是啊,血海深仇呢。
老彭没再接茬。
周启尊那头,小姑总算批评完了。店里客人差不多也快要起床,小姑便钻去后厨,开始预备早餐。
周启尊走到白雨星跟前坐下,随手捏起桌上一只饺子扔嘴里,嚼两口点点头:“好吃。彭叔,馅儿真香。”
“你觉得好吃就行。”老彭笑了笑,不知怎么寻思的,忽然说,“那个......明天他们去小台山看瀑布。”
他不晓得合不合适,但瞅周启尊的脸,还是试探着问:“你俩明天没事......要不也跟着去?”
老彭:“回来一趟,全当透透气嘛。小白还没去过小台山吧?”
“哎呦。没去过。”白雨星马上说。
他福至心灵,立时明白过来,彭叔搁这节骨眼儿提这茬,就是想让周启尊散心:“彭叔这么一说,我还真挺想去。”
“想去就去吧。省得你们待着无聊。”老彭说,“我看天气预报,明天升温,风也不大。带队的向导是老手,绝对安全。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了,人不多,和领队说一声,交钱就行。”
“尊儿?”白雨星用胳膊肘捅了下周启尊,“去吗?去吧。就当散散心。”
“再说吧。”周启尊端起粥碗,仰头喝了个干净。
《山鬼》是屈原《楚辞·九歌》中的篇名,为祭祀山神之歌。关于山鬼的身份,中国民间有多种传说,女神,精怪,山神等。然后本文中山鬼的设定,是我瞎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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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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