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今日的W城赶上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沐浴着阳光的这座城市像一座敞口露天的巨大牢笼，不同身份的人，贵族、商人、律师、鞋匠人、士兵、童工都在为着没有尽头的目的四处奔走，慢吞吞地穿梭于楼屋沿线的轨道火车载着旅客驶向某个既定方向，有始有终，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W城的东南码头，人山人海。人们或因好奇面前这庞然大物带来的视觉震撼停驻议论，又或因自它高耸的烟囱显露出的滚滚浓烟、三层的钢板建筑而惊叹不已。船与港口陆地连接的梯道上，各种身份的人依次缓慢的挪动步子，而已经来到甲板上的旅客或向下面的亲人朋友挥手告别，或朝远处晴空张望，也有揣着心事望着不知名方向出神的，但总归是万人万相，每个人出于不同目的登上这艘船也是人之常态。在这一刻，码头一切人与物，组成了W城庞杂运作中难得新鲜的一环，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这个城市、这个国家一切阴暗的光明的敏感的事，此时互相影响着的码头的人们拥有的心情都只是一种，并且全部宣泄给了这艘巨轮之上。
这艘船名为“玫瑰号”，预计在三个月之后到达印度西部沿海城市孟买，再沿阿拉伯湾一路向东，最后环游地球一周后返回W城。今天是玫瑰号的第三次启程。W城的居民都引以为傲，无论贫富，这艘大家伙都是他们可以面向外界炫耀称赞的完成品。
库洛洛身着并不引人注目的黑衣，从登船阶梯被引入船舱，他未作停留，直接掩上门，拉下窗帘，将外界的暖阳和杂音隔绝开来。他的行李并不多，接待员一只手便能拎得动。移开床上的行李，他向后一仰，闭上眼睛。人群的喧闹隔着屋门渗入他的大脑，声音像是跳河的人落水一瞬间、笨重的躯体与河面接触产生的撞击声，又像有人在恶意的用锤子重重敲击着他的心脏。黑暗中一双明亮的棕红色眸子正对着自己。他看不到脸。可他知道这是谁的眼睛。
“咚、咚、咚。”
他不愿睁开眼睛。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没有他人，只有他和酷拉皮卡的眼睛。
门被推开了。
库洛洛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他仍沉寂在那两点红光里。但来者的气息却已侵入了这漆黑的环境里。几十年的如影随形令他早已熟悉来者的身份。他皱了皱眉，顿了顿，还是睁开了眼，神色不悦地看向门口的人。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么。”面前的人顶着方才男接待员的面容，但此时说话的腔调早已不同。
“……”
“男爵大人对我总是冷眼相向呢。”
“我一直很敬佩你的眼力。”
接待员不再言语，严肃地望向和自己对望的男人。但虽说严肃，却也很难令人不注意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很遗憾，艾文莉找的这个躯体替身的脸完全称不上英俊，消瘦蜡黄的脸上，无神的眼角间布满被岁月摧残后留下的褶皱，两颊的颧骨高高鼓起，黯淡无光的薄唇使得那抹扬起的弧度显得滑稽。单看紧蹙的眉宇间，又令人感受到一丝此人散发出的怒意。来自一个W城底层小人物滑稽的怒意。
库洛洛忽然开口。
“你最近总喜欢饰演人类社会里的底层呢。”
“……”男子的笑容保持不变。
“那么，披着他们的外衣，你是否领悟到了一些只会发生在人与人间的残酷事实呢。”库洛洛嘲弄地望着对方。
“如果你说的是发生在各阶层间的七宗罪、被你们所谓的正义之士称为‘恶’的特质，那我可不感兴趣，倒是你们本能的将自己的同类分三六九等，这实在可笑了呢。说起来，你们发明出钱这东西真的不错。”一大把金币从男子的左手凭空而出，转瞬间又化为金粉逝去。“这些金属发出的光芒永远令他们着迷，这也是控制傀儡近乎完美的枷锁呢。”
“‘近乎完美’，看来这工具并不能令你十分满意啊。”
“话中有话，何不说完整呢？”
“不能成为你满意的傀儡，我万分抱歉。”库洛洛的语气里带着歉意，却丝毫没有令眼前的“人”感受到尊重。
“是嘛，不过，”男子突然转移话题道，“想不到你也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呢，明明几周前还对那头叫乔治的肥猪的生死无动于衷，甚至还觉得死不足惜。”
“……本就和我无关。我倒很乐意浪费几秒想象一下他临死前狰狞恐惧的表情，和你欲擒故纵的趣味很是相称。”
“既然你和那个金发小女孩只有过一面之缘，我不妨再告诉你，她今年冬天就会死呢。你那钱袋里的金币可不够她的父亲酗酒狂赌呢。”
“……和我无关。”
“……这才是令我满意的地方呢，库洛洛。”接待员似乎遇上了令他愉悦的事情，眉毛舒展，本就狭长的眼睛此时弯得只剩下一条细小的裂缝。他将右手贴至胸前，向前一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抬起头，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库洛洛。
“衷心祝愿您的赎罪之旅一切顺利。”
门再次被推开，阳光涌了进来。光芒过后，接待员踪影便消失不见了。
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惊呼声，各种重叠的不同音调的人声似海浪层层袭来，紧接着，脚下的木质地板传来震动感，汽笛发出了巨大的呜鸣声。
小女孩那头杂乱却耀眼的金发再次闪过眼前，一如那双明亮的赤瞳。
库洛洛猛地站起身，朝门外跑去。不顾无意碰撞的旅客和水手，向甲板冲去。
W城今日风和日丽。虽还未远离W城，船上的旅客似乎便已闻到了海风的味道。库洛洛靠在甲板一侧，看向码头上拥挤着的人群。烟囱里浓烟滚滚，没入海面的”玫瑰号”船体激起层层浪花。岸上的人群挥舞着双手，呼声不绝。
男人的视线飞快地在人群里穿梭。
红色卷发。不对。棕色短发，不对。黑色长发。不对……
远处一角，金色的光闪过眼角。他再次望向那个身影。呼吸不由得一滞。
火柴在小女孩的手中跳舞，她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渺小脆弱，却不影响她的金发在阳光中闪耀。她张大着嘴，似乎满是欢喜。你在欢喜着什么呢。盯着那头金发，库洛洛眼里的景色慢慢变化，变成了……
“库洛洛。”
男人突然朝身侧看去。
什么也没有。
可是，这平静的温柔的没有怨恨的声音终于重新出现于他的耳边了。这是在庄园里，在一切未发生前，酷拉皮卡最常呼唤自己的声音。如今，这是独属于自己的幻听。麻木的躯体中，心脏上的热流将冰山融化了，新鲜炽热的血液再次流动开来。
他抬起头。强烈的日光射入他的眼睛。久违的酸涩感萦绕在眼眶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周围的响声也变得模糊起来。
巨轮终于动了起来。
起航了。
懒过了一年...佛见打系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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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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