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热烈而温暖,承接秋日的清爽驱散冬日的寒意。
午饭时间过后,空荡荡静悄悄的疗养院里开始有了动静。来这里休养复健的人们三三俩俩结伴散步,护工们则陪护在不方便行动的病患身侧,带着他们从阴冷的室内到院子里亲近自然。不一会,静寂的庭院里便热闹起来。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驶入院墙,停在大门侧边规划好的场地内,显得与周围古早风格的老旧建筑不太搭调。旋即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轿车的驾驶室下来,为后座同样拥有一头银色长发的年轻人打开门,并恭敬地将他迎下车。
两人在工作人员热情的带领下步入庭院,径直走到一颗红叶似火的枫树前,那儿早已有几张熟面孔在等待着他们。
“母亲,你跟父亲最近过得还好吗?”支开工作人员后,言伊对树下一位站在轮椅旁的中年女人表示问候,之后又朝两人微微鞠躬。
“你父亲还是老样子。”女人望着言伊,笑容温柔,“我的话你就不用操心了,好着呢。”
言伊听罢摘下帽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向轮椅上的男人,最后在他身侧蹲下,并抬手握住了他苍老的手。而男人目光呆滞,身体倚靠着轮椅,视线落在远方,像是一尊会呼吸的雕像一般,他深灰色的眼瞳里没有灵魂的温度,一动不动。
“父亲,我来看您了。”言伊轻声道。
耐心静默片刻,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言伊只好无奈地微笑,继续对他说:“议会倒了,是我亲手推翻的,您大仇得报,而我这辈子也再无遗憾……”
“啊……或许也不能这么说,遗憾总是有的……”言伊又轻笑着呢喃,之后站起身来,转向了一旁的客人们,“感谢诸位前来探望家父。”
“您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应尽的礼数。”
回答言伊的是唐家的总管,她头上那支龙头白玉簪和身上的龙纹旗袍威风凛凛,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人。
“在此我要代家主向您表达歉意,在推翻议会的行动中,很抱歉唐家没能提供任何有力的支援。”总管说完,身体前倾九十度满怀诚意地向言伊鞠了一躬。
“话不能这么说,唐家作为最后的种子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正是为了在我失败后,让贵族不至于全军覆没才按兵不动。我们必须吸取7年前的教训,言家就是那个时候被邢家牵连进去的,当然这也怪家父不够沉得住气。我能有唐家这样冷静又果断的盟友实属幸运,希望你能向家主传达我对你们唐家的敬意。”
“在下一定如实转达。”
再次向所有人鞠躬过后,唐家总管便领着身旁的侍从默然离去。
“那么卡森叔叔,您得到想要的真相了吗?”
听得言伊如此发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向赫克托·卡森这个男人身上,后者正注视着轮椅上呆滞的男人,神情悲悯。他闻言抬起头,脸色恢复如初,答道:“付卿澜已经全部交代清楚了,是她跟许长老密谋杀害了我的母亲和另一位长老,行凶者就是许长老身旁的那名侍女。”
“我还以为她不会开口呢。”言伊笑道。
“也许是因为大势已去,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没想到那女人命这么硬,被人袭击还经历了爆炸,竟然活了下来。我想她的后半生大概都必须处于审判庭的监管下吧,若不是考虑到她的研究成果而撤销了死刑,真想看她被处决的样子。”
“毕竟这些项目对恶魔来说是一种优势,卡森祖母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得到些许宽慰。”
“今后就靠你了,言伊,我把恶魔的未来赌在你身上了。”赫克托郑重道。
“这可真是……沉重的期望。”言伊有些无奈。
“赌在你身上的可不止一个人,趁早做好觉悟。”一直双手抱腰安静旁观的张羽兰忽然开口接下话茬:“我的目标是推翻议会,但是现在我并不打算隐退。”
“这是好消息,我也很乐意跟你继续合作下去。”
“在那之前我先说明清楚一点,我是为了继承导师的遗志守护这座城市的和平而效命于你,如果你胆敢踏上议会的老路,我绝不会放过你。”张羽兰昂起头,越发挺直了腰背,用带着锋芒的视线凝视言伊。
“尊敬的女士请您安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言伊手抵胸口向对方行了个礼,之后戴上帽子,转而问道:“对了,佐胤让我托你办的事情怎样了?”
“告诉那小子,既然找我办事就多点耐心,实在等不及可以先借点。你不就很有钱吗?借个百来万还是很轻松的吧。”
“他那个性格你应该很清楚,托我定制个东西都不情不愿的,你还是尽快把事情办完比较现实。”
“他不是要以佐胤这个身份回归社会吗?之前的灰色资产要转为合法收入我得找很多人办事,哪有那么容易。”
“总之你抓紧时间就是了,如果有任何困难欢迎随时找我,毕竟我还是心疼你侄子的,要跟这么个麻烦的男人在一起生活。”
“这事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谁能想到自己收养的孩子最后拱了自家侄子。”
“没想到你意外地看得开,作为长辈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姐姐都没说什么,我又能有什么意见?也许她也认为这是在赎罪吧。”张羽兰垂下眼睑,双眼望着身前的地面,神色惘然。
“也就是说你原本就打算过,如果他跟鹤梅感情好,你会考虑他俩的婚事吧。”
“是的,这是我亏欠他的。当年我只有能力照顾一个孩子,出于私心就把他送去了训练场,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很清楚……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轻咬红唇,张羽兰眉头紧锁,眼中浮现一丝悔恨之意,却又透露着无可奈何。“我只能尽力保全他的性命,却还是差点失败。若不是他自身意志顽强,恐怕活不过12岁。”
“如今没有再失去任何人已经是最幸福的结局。”
悠悠的清冷声音从身旁飘来,张羽兰表情逐渐缓和,黑色的眼眸看向安慰她的女人——那个她曾经见过,却又不算熟悉的女人。
“那件事并非只是你们两姐妹的过失,也并非是佐教授的过失,我的爷爷,也就是他们的院长其实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作为他的孙女,我不会请求任何人宽恕,今后就让我代替爷爷来为三族的平衡贡献绵薄之力。”
提及已故的亲人扶灵有些怅然若失,但她向来半阖的双眼此时完全打开,目光坚毅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旁的陆忠义见状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和言伊相同的深灰色眼眸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更为明亮而深邃。
“忠义,你是不是也该回家了?”言夫人细细打量着自己的长子说:“7年了,你一直呆在天使的领地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担心。”
母亲的担忧让陆忠义深感歉疚,他看向那个生养他的女人,摘下帽子笑着回答道:“嗯,等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母亲,我向您保证,不会再离开您和父亲了。”
“你履行了自己的誓言,已经做得很好了,言伊也是。”言夫人略显衰老的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她依然笑着,充满自豪地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你们是我的骄傲,也是你们父亲的骄傲。”
得到母亲夸奖,陆忠义忽然感到害羞,忙说:“母亲,有客人在呢,您这么说让我怪不好意思的,都一把年纪了。”
“是啊,都一把年纪了。”言伊勾起嘴角坏笑起来,盯着自己兄长,打趣道:“跟嫂子的事情什么时候办成?”
“喂,言伊你不要乱说话……”陆忠义显得有些窘迫,瞟了扶灵一眼,又立刻否认:“我这些年都在干正经事,哪有时间给你找嫂子?”
“不是有现成的吗?”言伊更加愉快了,步步紧逼。
“我……不是……那什么……”陆忠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恶魔和天使他都可以完美应付,唯独自家兄弟的坏心眼从来没辙。
“哈哈哈哈哈,”赫克托闻言放声大笑,一边推波助澜:“到时候要记得请我来参加婚礼,毕竟我也是看着你两兄弟长大的。”
“那是肯定的,卡森叔叔。”言伊客气地答复道。
“卡森叔叔,您为什么也……”陆忠义无奈地摊了摊手。当他的手垂下时,感受到了一阵温暖的触感,转过头去便发现扶灵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笑意。于是陆忠义握住了那只牵着自己的手。
“你们这什么情况?”张羽兰皱起眉头,一脸不解:“推翻议会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已,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吧。别告诉我按照现在的发展,过几年我也得考虑嫁女儿了?”
“女儿就不着急嫁了吧,你可以先考虑把自己嫁出去。”
懒散又不正经的声音一闯入人群,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周逸烽在一众人的谈话中姗姗来迟。
这下张羽兰更加烦躁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扭过头去,一脸不屑:“那也不是嫁给你,少管闲事。”
“可惜咯,我这么好的老实人不多见的。”周逸烽叼着根烟嘿嘿笑起来,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绒面的小盒子交给言伊,“你要的东西我弄好了。”
“没想到你还会这种手艺。”言伊将盒子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我也是托人办的,佐胤那小子还真是死要面子。”
“毕竟去一般的地方定制需要带着另一个当事人,他那脾气要开口,难。”
“现在还是好很多了,至少他找你了不是。而且你现在的态度也变好了,至少能乖乖叫他名字。”周逸烽不嫌事大,眯着个眼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明事理是贵族的美德,绅士就得有这样的气度。”言伊从容不迫地将周逸烽的陷阱化解,之后又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经历议会动乱,恶魔内部的局势尚未稳定下来,今后还需要各位倾力相助,我在这里再次感谢诸位的来访。不过我接下来还有事要办,只能先失陪了,一会就由我的兄长招待各位。”
“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张羽兰答道。
见这个女人冲自己挑起眉毛露出自信的表情,言伊便也安心接受了她的好意。带着洛伦佐转身离开时他又回望了一眼树下的父母,不知怎的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一位圣洁的天使和一位威严的恶魔,正并肩站在一起向自己微笑,那光景一如九岁那年在庄园里跟父母度过的夏日。
所有事情真的已经结束了,就如一场梦,只是言伊已经无法向父亲传达自己凯旋的消息。
定了定神,将最珍惜的画面收藏进回忆里,言伊背负着所有人的期盼转身向前。而在飘零的枫叶中,轮椅上的男人眼皮轻颤,深灰色的眼瞳里划过一点流光……
车驶入5区不久,远远的就看到街角的墙壁前倚着一个黑发男人,相貌出众却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神情冷淡。
“我去找那个叔叔办点事,你在这等我一下,狄惑……不,言枭。”下了车言伊向车里的少年交代道。
“好的,”少年懂事地点头回应,又稍显犹豫地小声唤道:“爸爸……”
满意地摸摸孩子的脸颊,言伊朝街角的黑发男人走去,对方见状也迎面走过来,一靠近就向他伸出手说:“东西呢?”
在红眸的注视下言伊十分配合地将周逸烽交给他的盒子掏出来,转交给了面前的男人。
对方没再说话,打开盖子从里边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戒身正中内嵌有一颗血红色的宝石,正如他战斗时的双眼。接着他又拿出了另一枚银色的戒指,不同的是那枚戒指正中镶嵌的是一颗琥珀色的宝石。
将两枚戒指举到眼前仔细检查了内侧,看清雕刻得端正大气的字体并确认无误后,佐胤这才感到满意,将戒指重新放进了盒子中。红宝石戒指的内侧是“珣”字,而琥珀色戒指的内侧是“胤”,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
“之前给你的钱够不够?”佐胤问道。
“少了一点,毕竟后边你嫌单调所以又加上了装饰花纹,主要是手工费比较贵,请了业内知名工匠加工的。”
“是吗?张羽兰那边事情办得怎样了?”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少付的钱你到时候直接找她要。”
“看样子你最近过得不错?事情这才过去一个月,就火急火燎地想要求婚了?”
“哼,你在说什么蠢话?需要求?”佐胤眯起眼睛,笑容里充满了傲慢和得意,“我是为了防止像你这种觊觎他的家伙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好好珍惜吧,马上就要被我捏碎了。”
“你还真是个没有任何浪漫可言的人,就算久珣想跟你在一起,你也得好好提出请求才是,在爱情里仪式感是不可或缺的。”
言伊头疼得叹了口气,为了喜欢的人的幸福,他不得不亲自教导自己的对手,甚至还得给对方置办戒指。想必世界上一定没有比他更悲惨的人。
“用不着你来教我。”佐胤恼火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巴不得你把事情搅黄了。”言伊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之后收敛起情绪,回到正题上:“我这次来,除了给你送快递,还想确认一件事情。”
“说。”
“你真的放弃复仇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不想看到久珣伤心。”
“你是蠢吗?还是你认为久珣很笨?”佐胤压低声音,语气逐渐严厉:“如果我要寻仇,你觉得他会接受我?他可不是那种会被感情支配从而舍弃一切的男人。”
“看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换种方式问吧。你已经跟过去达成和解了吗?”
“永远不会和解。”
“也就是说,你以后有可能会改变主意……”
“你错了。之所以不再追究那两个女人的罪责,是因为我不想亲手毁掉自己往后的人生,不代表已经原谅了她们。”佐胤早就知道言伊想说什么,于是打断了对方不必要的发言,继续道:“罪人理应心怀愧疚地度过一生,她们身上所背负的不仅仅只有自身的性命,还要代替那些因她们的过失而殒命的人活着,以此赎罪。”
即便是言伊这种算得上心机深重的人,在这一刻却也怔住了,没人能料到面前这个男人竟然会“敞开心扉”,向他人坦白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很快言伊便反应过来,温和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欣慰,赞叹道:“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
“看在你不对久珣死缠烂打的份上,我也承认你是个聪明人。”佐胤拍拍盒子,小心地将它收进了外套口袋中,随后转身走进巷子里回头冲言伊笑道:“像他那种温室里饲养的宠物,从一开始就注定只会喜欢上丛林中的野兽,失去了野性的猛禽不过也就是一只宠物而已。”
“瞧你那小人得志的嘴脸,那我还是祝你早点被甩吧。”言伊无奈揶揄。
挥挥手,目送着那个黑色的背影离去,言伊抬头望了一眼巷子里狭长的天空——碧空万里,今日依旧晴朗。
预祝各位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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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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