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厨房里的水龙头坏了，正在漏水。西沉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让房间陷入昏黄。
容则坐在不远处的床上，看着手机上自己的账户余额，双手抱膝，呆呆缩成一团。
3.7。
还够买一个小面包。
一条白色的毛绒绒尾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扫了两下，又可怜地将身体围住。
容则无意识揪了一把毛，蓬松的巨大尾巴抖了抖。
脑袋上两只形状略尖的耳朵，有些耷拉下去。
他被骗了。
辛辛苦苦打工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一百五十万，全被骗走了。
之前说好的，一百五十万换十支药剂。
只要他喝下去，就再也不用担心耳朵和尾巴时不时冒出来，影响生活了。
可是钱给出去之后，却再也联系不上对方。
而且容则还不能报警。
他现在是黑户，一旦报警就会被发现非人身份，到时候被抓进异闻管理局里就惨了。
不仅失去自由，还会被绑起来麻醉解剖。如果遇见那个传说中的残暴执行者，可能还要被抓去做恐怖实验。
“可恶……等我找到，一定要咬死你……”
容则愤愤骂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却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那张漂亮又略显呆板的脸上，委屈甚至盖过了愤怒。
下一秒，肚子却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小房间里格外响亮。
吓了容则一跳。
饥饿感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放下手机，轻巧跳下床，落地时甚至没有什么声音。
走到几平米的小厨房里，打开又小又旧的冰箱，拿出最后一盒酸奶和昨天晚上买的牛角面包。
想了想，把面包又放了回去，打算留到回来再吃。
不仅是吃的快没了，交房租的日子马上也要到了。
虽然房东对他态度挺好，但也仅限于口头上夸他两句。只要迟了一天，他就会被电话轰炸。
闹钟响了起来，提醒他该去打工了。
几口喝完酸奶，容则认命地换好衣服出门。
他住的地方在城中村的深处，这个时间，弯弯绕绕的小巷里全是归家行人，有些拥挤。
容则将头顶的棒球帽压低了一些。
走出去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乘上地铁，又转了一趟快速公交，快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码头。
作为码头，这里其实已经快要废弃了。
但作为一个城市角落里的灰色地带，这里还挺繁荣。脏乱阴暗的环境里，许多不起眼的老旧货车进进出出。
暗淡路灯下，路边的小铺面依次排开，看上去很正常。
初冬的夜里，江边寒风凛凛。
容则今天穿少了，将双手插进卫衣兜里，勉强取暖。
他走进一家小吃店，穿过略显油腻的一排排桌椅。
看店的是个壮汉，正坐在最里面玩手机，抬眼看见是他，又见怪不怪地低下头。
后厨旁边有一扇半掩着的铁门，容则侧身进去。
他打算今天跟老板先预支这个月的工资。
门后更黑了，狭长的走廊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
别人几乎闻不到的气味，在他这里就是放大了成百上千倍的恶臭。
越往里走，灯光越暗。即使容则经过了成百上千次，还是有点害怕。
上个月有个人就倒在这里，他还不小心踩到了一滩血。
回到出租屋之后，刷了好久的鞋子才弄干净。
容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拐了两个弯，又穿过几个房间，前面赫然是一片破旧厂房，四周出入口都极为隐秘。叉车一趟趟地搬运着货箱，在空地和厂房之间来回不歇。
空气的腥臭味更浓了，正是从货箱里传出来的。
厂房门口的几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都不好惹，满脸横肉，正在监工。
看见他之后也见怪不怪了，就当做没看见。
容则虽然来这里好几年了，可平时只默默干活，也不跟任何人搭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将帽檐压得更低，快速从那些人身边走过。
进了厂房大门，他顺着右手边的钢架楼梯上到二楼。
来到老板房间外。
容则还没鼓起勇气敲门，里面就传出摔东西的声音，好一阵噼里啪啦的。
老板怒喝：“货有问题你不早说？！让外面别卸了，老子一个都不要，从哪儿来的运回哪里去！”
“这……现在没问题的货很少了，我们如果不要，那几笔大订单做不出来，怎么交差？”
后面说话的，是工厂的财务，其实算老板的副手。平日里老板不在，就财务做主，这么多年一直都被老板客客气气供着，从没像现在这样骂过。
出什么事了？
“放屁！你敢收这批货，我不敢！回头要是管理局的人追查过来，你帮我去坐牢？”
“您这话说的，这片码头都用掺了药水的货，管理局查下来，不是还有几个更大的厂顶着吗？”
掺了药水？
容则敏锐捕捉到这几个字，回头轻轻嗅了嗅。怪不得，以往的货物是血腥味里夹杂着一点腐臭，今天的东西却这么难闻。
事情好像有些严重，老板口中的管理局，难道是异闻管理局？
不过他也是猜的。
他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调配香精，用来掩盖这种原料的血腥和腐臭味。
最后经过其他人加工，制成所谓的“香水”。
制好的香水卖到哪儿，用来做什么，容则从来不多问，一下班就赶紧离开。他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自己只是个打工仔，不想被牵连。
但他再两耳不闻也都能猜到，这些香水和异闻有关。
如果真的牵扯到异闻管理局，那现在的情况……好像跑路比较重要。
但是跑路之前，他得先把钱要了，不然之后只能露宿街头。
容则再次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刚敲了一下，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老板看见他的一瞬间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没好气地从他身边走过，满是怒气冲到外面，大喊停工。
他连忙拦住要追上去的瘦弱财务。
“你好，我急着用钱，能不能先把我这个月的钱结了？”
“是你？”财务推了推眼镜，“啊这个事情我也没有权力决定，要不你还是先和老板商量一下吧？”
一谈到钱就踢皮球。
容则扭头看了一眼像个手榴弹一样的老板，不敢上前。
“……要不我现在辞职，你把我工钱结算一下？”
财务一愣：“你要走？听见我们刚才的话了？”
容则也不好明说。
“那么臭的东西，拿什么也盖不住味道吧……我能力不足，还是离开比较好。”
财务眯了眯眼睛，拍拍他肩膀。
“小容啊，你要是走了，我们还真找不到和你一样优秀的员工了。你得给我们点时间，先留下来把这批货处理了，我就去求老板放你走，怎么样？”
容则从这话里听出威胁的意思。
虽然他不敢正面揍人，但他拥有丰富的跑路换工作经验。眼下还是阳奉阴违，先答应下来比较好。
他正准备点头，就突然听见一股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天塌了一般，震得他耳朵生疼。
不仅是人形的耳朵，就连本体的兽耳也有些疼。
可恶，本来耳朵就不好使，这下他真的要成和人类一样听力的残废了……
棒球帽被顶起来一些，突然冒出来的两只兽耳被得难受极了，但他根本不敢脱下帽子。
他伸手摸了摸后腰，幸好那里空荡荡一片，没有尾巴冒出来。
远处燃起一片火光，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大。厂房内的灯光闪了两下，突然熄灭。
放眼望去，整片码头都陷入了黑暗。
室外，老板大喊道：“怎么回事！”
财务突然反应过来，说了句“糟糕”，就折返往房间跑。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在打包东西准备跑路。
容则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这么快就散伙了吗？
那他的钱也拿不到了？
短暂的沉静过后，整个码头顿时嘈杂起来。
厂房在爆炸和大火中逐步垮塌的声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有……
容则很仔细地去听，似乎捕捉到了不同于一般人的有力脚步声，人数好像还很多，再具体的他就听不见了。
不会吧……管理局的人说来就来了？
在容则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腿已经自己动了起来，想要逃跑。
没钱总比被管理局抓住强。
虽然他是一只正宗的野生狐狸，和异闻没有半点关系，但他一旦被抓走，那些人绝对不会听他解释的。
脚下在动，可眼睛还没适应黑暗。
刚迈出几步，就和跑出房间的财务撞一起了，似乎对方拎着一个巨大的包。
财务大骂：“操吓死我了，你怎么乱跑！”
容则也被吓到了，大着胆子骂回去：“你不也乱跑！”
“谁知道管理局要直接把这里一窝端啊！现在不跑就没机会了！”
他忽然收起怒气：“那你走哪条路？”
财务被他问懵了，竟然真的回答道：“后面，前面那条街应该被封锁了，只能绕路。”
说完之后立刻拔腿狂奔。
容则的眼睛逐渐能看清物体轮廓，连忙跟上。但财务似乎以为他要来抢钱的，捂着包跑得更快了，几乎是飞着下了楼梯，转眼就没了影。
……无语。
这身手，他们之间到底谁是四只脚走路的？
外面的那些人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纷纷四散逃跑，乱成一锅粥。
容则趁乱下了楼梯，转身往厂房后面狂奔。
一路上躲避了不少人，终于来到后门。
刚出去，几百米外就又突然发生爆炸。这次距离更近，震得他脑袋嗡嗡的，一时间脚步也慢了下来。
不对，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异闻管理局的人是来抓人的，又不是来屠杀的。
容则那平时根本不用的脑子，此刻疯狂运转。
他感应到危险一般，转头看去。却看见远处老板正指挥着伙计，搬出油箱，将工厂里里外外都洒上一层油。
他懂了，这是要消灭痕迹。
老板已经钻进车里，一脚油门往这边开过来，还一边降下车窗大喊。
“快点火！！！”
容则吓得眼睛都睁大了。
他不会要命丧于此，成为第一个打工致死的野生狐狸吧！
*
“上级传达指令……按原计划包抄，不要进入……”
“C区已实施抓捕……”
码头四周已经被黑色武装车包围，今日联合行动，出动了上百人。
转眼间，东南方又是一声爆炸。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个爆炸点，码头火光冲天。
江岸上吹起夜风，火势愈演愈烈。
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却出现一个落单的高挑身影。
那些指令对男人而言，一向没什么约束力。这会儿异闻管理局的人都在外围，他却独自深入了这片阴暗肮脏的地方。
这里离爆炸点不远，越往深处走，温度越高，四下已经没有其他人。
黑色作战靴踏过地上脏污，风衣下摆一尘不染。行走间，仿佛为这片已经腐烂的地方带来了冷冽雪风。
男人步伐沉稳，不紧不慢，似乎在寻找什么，而目标的方位已经确定。
又经过一个路口，右转之后，男人却停下了脚步。
黑漆漆的角落里，有一团白得几乎反光的东西，与这里格格不入。
大火带来的光亮，勉强勾勒出那个东西的轮廓——像一只蜷缩起来的长毛中型犬，但露出来的耳朵却尖尖的，裹住躯体的蓬松尾巴也大得不像一只小狗能有的。
找到了。
男人走过去，一边取下右手的黑色手套。蹲下之后，将带着薄茧的手掌盖在了这只动物的脑袋上。
触感过于柔软，像陷在一团云里。即使已经晕死过去，耳朵在接触到异物后也下意识地抖了抖，试图甩开。
那只手掌却压得更低了，稍一用力，捏着后颈把整个身体拎了起来。
是一只银白色的狐狸。
男人站直了，借着远处火光打量了片刻。
“逃命三年，怎么还把自己养得更圆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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