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分散注意力的人群没注意到这边的闲聊。
但黎听听到了。
正与文馨暗戳戳交流的眼神微微一顿。
文馨也在此时站起来,“那个,不好意思,家里养了只香香猪,一天三顿都得喂,我得回家喂猪了,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哈!”
说完,假模假样地迷眼一笑,垂在身侧的手,拼命对身边的黎听招啊招的。
黎听会意,也跟着站起来,“我和她一起开车来的,也先走了。”
话音刚落,文馨就拉起她的手,再次对在座人群礼貌一笑,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陆震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哎!”了声。
本就是忽然偶遇而临时组的局,人家有事中途离场也属正常,大家也没觉得突兀。
倒是陆震觉得不仅是如此。
促狭一笑,看向身边的付屿阔,“你决定回国,不只是那些原因吧?”
不喝酒的男生折返店内买无酒精饮料,给付屿阔带了一罐,隔空扔过来。
他抬手接住,掰开拉环,神色云淡风轻,“下周祝思媛结婚,给你发请柬没?”
“我艹!”陆震扶额,“毒不毒啊你,谁好人提醒人家前女友要结婚了啊?”
身边的人闻言笑开来,“那肯定的啊!祝思媛那小炮仗,能放过陆震?”
两人分手多年,虽不联系但联系方式都还留着,前两天沉寂许久的聊天框忽然弹出消息,居然是结婚请柬。
“不过祝思媛也是憋得住,秀恩爱的朋友圈一条没发,直接憋了个大的!”
与祝思媛相熟的女生出来接话,“媛媛说这叫事以密成,太张扬不好,可珍惜这段缘分了!”
说完,男生们纷纷大笑起来。
“就是说高中那会儿和陆震秀恩爱太多,所以死得快是吧!哈哈哈哈!”
一声接一声的调侃,陆震一脸无语,闷闷撸串。
“陆震,人家都结婚了,你不会还没走出来吧?”
“我看像,这么多年还没见咱陆少再正儿八经交过女朋友!”
“哈哈哈哈!”
哄笑中,陆震的白眼快要翻上天,忿忿看一眼引起话题的付屿阔。
-
从烧烤店开溜,文馨不忘进店里和店家说将她们那一份打包。
跑这一趟就是专门为了吃串的,决不能空手回去。
在收银台结了她们自己的账,文馨收起手机,由刚刚桌上的人,想起组里最新的节目变革。
“你的那些同学,有好几个我都在后期节目嘉宾名单里看见了。”
财经台革新,为吸引年轻观众,对节目模式进行了调整,特辟一个时间段,专门做全市top前几的年轻企业家专访。
但当今社会,年纪轻轻就能搞出此等成绩的,大概率后备力量也不简单。
说白了,就是少爷公主们下凡体验生活,家里给资源、给金钱,也给人脉。
能不成功才怪。
后厨将烤串打包好,服务员拿了出来,文馨接过道了声谢,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儿来。
转头看一眼黎听,“他们好像都是睿德毕业的吧?”
睿德,陵州有名的贵族重点高中。
能进这所学校的,基本默认为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家中人脉不简单。
说完,文馨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一副“富婆竟在我身边”的神情,一把搂住黎听,“香香美富婆!”
黎听无奈一笑。
她和文馨自同入省台相识,关系一直比其余同事亲近,但彼此很少聊有关家庭的问题。
文馨也只通过黎听的为人处世,与相貌脾性大致猜测过,黎听的家境应该不差,但没想过会不错到什么地步。
“我就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气质很好,脾气又很好,总之就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犄角旮旯,阴暗逼仄的环境里才养不出这样光是站在那,就从内到外,都让人觉得很美好的人。
两人走出烤串店,朝先前停车的地方走。
黎听忽然觉得她是不是该告诉文馨点什么。
自高中毕业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过交心的好友,文馨算是第一个。
街边路灯一盏盏略过,她扭头看一眼身边的人。
“文馨。”她叫她。
文馨提着小馄饨的打包盒,皱着眉叽里咕噜念叨着待会儿回去面皮都该坨了。
听见黎听叫她,抬头看过来,“怎么啦?”
乌溜溜大眼睛,竟显茫怔单纯。
“嗯——”黎听沉吟片刻,思考了会儿措辞。
“其实,我姓黎。”
文馨眨了眨眼睛,顿了几秒,抬起手,掌心贴到她的额头上,“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黎听将贴在脑门上的手拿开,“不是,我是说,明远的那个黎。”
“嗯。”文馨神情淡定,应了声,两人默默对视几眼后,她的眼睛倏然瞪大,“啊?!”
-
文馨消化了一路这个劲爆的消息,最终好像也觉得很合理,毕竟她念书的时候,身边也有不少家境殷实的同学,但却也少见黎听这样的。
无关样貌学历,就是一种很特殊的气质感。
走到路边泊车区,她站在车边,神色回复平静,“其实我也能猜出来一点点啦!”
黎听拿出车钥匙解锁车门,“我也不是想要瞒着你的。”
过去这么多年,早已没了诉说的必要,她和洛敏的生活也已经趋于平静。
那些过往就如浮世一梦,权当没存在过。
两人上了车,文馨安慰一笑,“没关系啊,我还挺欣慰的,你和阿姨现在生活的很好,这就够了。”
初听明远破产的消息她还在念中学,只在新闻声听过相关消息。
她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黎听,“有一种,年少时在新闻上出现的人此时此刻坐在身边的奇妙感。”
也有一种对方经历浩荡后,依旧美好的欣慰。
黎听笑一下,启动车子,“这样一说,我还挺想也感受一下这种奇妙感的。”
文馨哈哈一笑,想起一桩旧事,“你记得当时第一次去你家,我看见你窗边挂的那个捕梦网时的表情吗?”
黎听启动车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须臾恢复如常,拨下档位,语气轻快,“嗯,怎么了?”
那会儿文馨进她房间,看着窗边的捕梦网愣了好久,她端着洛敏洗好的水果进去时,发现异样,还问了声怎么了。
文馨当时笑一下,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当时超惊讶,居然有人拿红钻做捕梦网!但你看起来觉得很寻常,我就大概猜出你家境肯定不一般。”
说完,似是为了强调此举的不寻常程度,重音重复:“红钻耶!”
将要拐出停车位的车头骤然停在原地,黎听转头看过来,满眼的惊疑,“红钻?”
文馨神色不解,有些迟疑地点了两下头,“对啊,我舅舅就是做珠宝鉴定的,小时候经常去他那边玩,我也是有点小鉴别能力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却也没看懂黎听这样讶异的眼神。
“你不知道吗?你捕梦网中间的那颗是红钻啊!”
黎听依旧是一副发蒙到极致的表情。
文馨瞬间懂了,“这不会就是你那个没能在一起的暧昧对象送的吧?”
也就是那位“前夫哥”。
黎听没说话,震惊到还没回过神。
文馨自知拆穿了一个暗戳戳表心意的谎言,“他不会告诉你那个就是普通水晶吧?”
“啊啊啊啊!他肯定也喜欢你!红钻哎!怎么可能说送就送!”
产量占比仅有0.01%的彩钻品类,堪称钻石界SSSS级的存在。
更是一钻难求,有钱都买不着,之前哪场红钻拍卖会的最终成交价不是高得吓死人?
其实黎听不是没想过这个捕梦网的价格或许并不如市面价格那般亲民,因为付屿阔送给她的时候,那个用作包装的盒子看起来就不普通。
但他当时的态度实在太过平常,说是觉得好看,就买了。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直言不讳的脾性,不屑于编造一些有了没得谎言,善意的也不会。
所以她还是将信将疑地选择了相信。
只是那颗红色的“水晶”看起来和普通饰品店里的看起来不一样。
她猜测过或许是宝石、玉髓类的东西。
当时她说出这个猜想时,正是高三毕业旅行的收尾,大家聚在一家夜市大排档,胡吹狂侃。
两人姗姗去迟,恰逢一个男生在炫耀刚给女朋友买了个红宝石项链。
鸽子血,硕大无比。
看见照片的那一刻,她转过头悄悄问他,“你给我的那个捕梦网,中间的那颗不会是红宝石吧。”
她还是难以相信,他会跑去集市买一只捕梦网,尽管的确如此,那个精美包装一看就知道他肯定被宰了。
付屿阔懒懒看她一眼,身上散发与她同频的沐浴液香气,很臭屁又很符合他一贯作风地回答:“我不买那种东西。”
说完,敲一下她的脑袋,淡淡道:“瞎想什么,都说了只是觉得好看。”
她回一声:“好吧。”没再追问。
他看着她,挑一挑眉,“喜欢吗?再给你买一个?”
她咬着吸管喝一口西瓜汁,无语暼他,“不要,一模一样的东西干嘛要买两件。”
他当时举杯喝水,轻笑一声,没说话。
文馨抬手在黎听面前挥了挥,“魂归来!魂归来!”
黎听从回忆中撤回神思。
文馨问她,“你要不要去问问他?说不定这么多年你们其实一直是在错过呢?”
黎听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捏紧了稍许。
她想起他的那个公益项,以及一件旧事——
高三第一学期末,学校组织研学,去了一个偏院山区。
在那里,黎听认识一个重度弱视且同时拥有听力障碍的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却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光开朗,每天只能坐在门口呆呆看向远方。
地理位置偏远,落后的人文,对这类儿童的关怀远远不够。
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父母与奶奶早已离世。
别的小朋友翻山越岭去上学的时候,而只有一只自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小黄狗。
犹豫听力障碍的原因,同她交流时只能靠近她的耳边,并大声说话,她才能给出反应。
路过的同村小孩,无知发言:“姐姐,她听不见的,你每天这样喊,你嗓子会哑掉的。”
家中的爷爷也是如此,觉得与她讲话太过吃力,大多时候只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吃饭了、睡觉了、起床了。
黎听并不在意,依旧每天准时去陪她说话。
压抑腼腆的小女孩难得露出笑脸,她也跟着开心。
临别的前一天,她问她:“长大后想做什么?”
她扭过头来,空茫茫看向她,磕磕绊绊,吐词不清地说:“出去看看,我想走出大山。”
回程的路上,黎听情绪一直低到谷底,人的脆弱远不只是命运的捉弄,有时候也有见证苦难,却无法彻底消除苦难的无奈。
付屿阔看出了她的低迷状态,问她怎么了。
她难过地摇头,“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好无奈,见证苦难,却消除不了苦难,如果她能听见或者看见就好了。”
那走出大山的愿望就不再是奢望了。
当时,付屿阔看着她,很理性地告诉她:“黎听,世界不是乌托邦,也没有救世主,但生命是顽强的,看不见、听不见,她也能走出大山。”
飞机起飞的一瞬,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我知道,所以才难过。”
那天的后来付屿阔没再说什么,只递来毛毯,让她累了可以睡一会儿。
所以,他的那个公益项目也是和这个有关吗?
-
开车回花岛的路上,文馨叽叽喳喳劝黎听,如果对方目前也没有交往对象的话,就去问问,这么大的心结,干嘛不去解开。
黎听沉默不言,却也在考虑要不要找机会去问问付屿阔。
就算不为那个捕梦网,她也想问清楚视听障儿童项目的事情。
“嗯。”她应一声。
文馨万分激动,“所以他也没有女朋友吧?”
车里驶离城市喧嚣,进入花岛。
黎听点头,“嗯。”
文馨坐在副驾直接笑开了,一副嗑到了的神情,“问吧问吧,他肯定也没放下你。”
黎听没说话,思绪有点乱,拨下驻车档,“但突兀地问会不会很奇怪?”
怎么问,问什么?
问捕梦网,问钻石,问工艺项目,还是——问这一切是不是因她而起。
文馨收拾小包打算下车,“直接问他为什么要送这些,有种的男人一般这种时候都得承认了。”
黎听默了片刻。
不是有没有种的问题,而是她如今的生活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点。
她要怎样才能问出这些话呢?
无奈叹一声,决定不想这些事了。
她去加州就是去告别的,更何况,付屿阔也绝不是那种喜欢一个人会憋在心里的人。
不像他的作风。
两人在花岛泊车区下车,锁好车,沿着花岛路往上攀升。
夜幕沉沉,伴随阵阵清幽花香,今夜天气明朗,难得能见到星星。
文馨兴奋惊呼,拿出手机拍下星空,说要发个朋友圈,好多年没在陵州看到这样的星空了。
黎听闻声也跟着抬头。
群星闪耀,不输夏日银河。
她又想起了那晚在威尔逊山看到的星空,而后惊觉,除了那晚后来发过来的九张精修照,剩下的底片付屿阔都没有发给她。
就在此时,文馨点开微博,发送了博文,接着就被热搜吸引了眼球。
“哎?那个公益项目定名字了哎!”
黎听从星空上挪回视线,“什么项目?”
文馨将手机递过来,“就是那个视听障儿童的公益项目,这名字定得还挺有意义。”
黎听偏头去看,官方号密密麻麻的通告博文,首排文字还未入眼,就听文馨再次开口道——
“叫‘听岛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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