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边墙壁上苍白的灯光折射后穿过审讯室的玻璃,仅剩一半落在温濯新的脸上,另半张脸则没入暗处,带着他脸上的神情一并愈发令人看不清楚。
程沛的目光亦顺着光线停驻在温濯新身上。
“难为程队亲自送进审讯室喽。”一旁的吕闻探着身子凑近玻璃,从上到下来回好好端详了一番:“早在学校的时候,师哥就是出了名的长得漂亮......可以啊你小子。”
“只是怎么就去了海特那种地方。”
吕闻在程沛身上扫了两眼,这人眉眼深邃,眼睫狭长,绷着脸不笑的时候有种冷淡的攻击性,怪不得队里的小伙子们提起“程队”两个字大气都不敢出。
他脑子里莫名涌出一个无比合理的解释:“该不会是.....你当时把人家甩了吧?师哥心灰意冷,就......”
眼看着程沛脸上的神色更冷了些,吕闻适时闭了嘴。他和程沛是G大同一届隔壁班的同学,这点恋爱八卦当时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当时两人还不熟,程沛和温濯新的故事在他那里不过是数对校园情侣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无非因为两人在校园里都颇有知名度,听到的故事就更添油加醋。
吕闻少见地碰到过两人几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到程沛牵着条大哈士奇站在校门口,温濯新抱着一摞书,迎着阳光,向他小跑着过去。虽然距离很远,但吕闻能隐隐感觉到,彼时与此刻,温濯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瞧了眼面色严肃的程沛,想必自己猜的不错。
呆在海特那种地方,不磨去一层人的皮,怎么活得下来。
“猎捕者-爱丽丝。”吕闻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档案袋,在程沛眼前晃了晃:“海特送来的资料。”档案袋上印有一个花体的“H”,是海特的独有标记。
吕闻接着说道:“老乌龟狡猾得很,说是主动配合调查,派人主动送来的。我还以为他们第一回明着沾上命案,能老实点,结果这本档案里除了点基础信息,剩下的居然都是海特历年排行榜数据,有个鬼用。”
程沛顺手接过档案袋,有些沉甸甸的。
“走呗,一块进去问问。”吕闻敲了敲玻璃,里面坐着的小警察回头看到是两个队长,起身恭敬地敬了个礼,打开了审讯室的门。进去之前,程沛顺手拿起一旁桌上的一瓶矿泉水。
从昏暗的小巷到刚才隔着玻璃的距离,都没有此刻看得分明。除了头上的伤口,温濯新手臂上、脸颊上都有些细长的打斗划伤,衣服也满是灰尘。他的双手放在审讯椅前面的挡板上,左手臂的猛兽呼之欲出。
毕竟是刑侦的地盘,程沛不打算提问。他单手拧开矿泉水瓶盖,将水放在温濯新面前,同时还放下了一张纸巾,做完这些后,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吕闻一旁。
温濯新小声说了句“谢谢”,开始缓慢地擦拭自己的双手。
吕闻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海特已经送来了你的资料。你的图腾信息和现在手臂上的不一致。”
“真实的图腾是什么?”
温濯新抬起头,望向程沛面前那个刻有花体“H”的档案袋。看到袋子已经被打开,便不再隐瞒:“黑足猫。”
资料厚厚一叠,第一页端正地摆在程沛面前。右上角贴着的证件照像一扇蓝天下的小窗,温濯新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笑容灿烂。
“为什么做这样的伪装?”
“猎捕者常用伪装保护自己。”答得合情合理。
“从你们进入小巷子开始,说说当时现场的情况。”
温濯新讲述的内容和程沛推测的差不多。进入小巷之后,他没跑两步就追上了任天意,但任天意突然爆发出较之几倍的力气,趁着小巷黑暗,温濯新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拿石头偷袭了一次。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是你的对手。”吕闻有些怀疑。
温濯新没有否认,而是说出了一个他们都没有想过的理由:“今天行动之前,我自己的身体发生了点状况。但这个人很重要,我不得不来。”
“任天意对海特很重要?”吕闻不愧是老油条,刻意曲解想套话。
“对我很重要。他价值一管S1级别的晶体。如果不是你们今天提起,我并不知道他和海特的关系。”温濯新没吃他这套,接着说道:“今天现场有点异常情况。”
他终于看了眼一旁的程沛:“程警官也知道的。”
程沛点了下头。他想起了突然失去信号的耳麦。
匆匆翻完这本档案,程沛把海特的规则了解了大半。据这本档案公开的信息来看,“慕权”是被海特公司标榜为S1级别的情绪。海特称,不论什么级别的情绪,猎捕者都只是人类心理产物的收集者。每位猎捕者的手臂内都植入了一块感官芯片,能够自动感知每个人的情绪数值,通过手上的采集戒指可将这些情绪转换为固态晶体,这个过程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损害。
至于单方面的“官方说法”是否属实,就值得商榷了。
吕闻又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温濯新的回答没有明显的破绽。直到在外面等候的一位年轻警官敲响审讯室的门,探出头报告:“吕队,程队,沈局组织开会。”
走出审讯室时,程沛嘱咐了门口的小警官两句话,后者恭敬地频频回答“是”。
“你觉得怎么样?”吕闻问。
他们并肩穿过济城市公安局长长的走廊,一路和喊着“吕队”“程队”的小警察们点头致意。程沛一边整理着天蓝色的制服袖口,一边答:“一会儿重点关注小萱姐的尸检结果,任天意身上问题不少。”
吕闻直直地看向程沛,犹豫一阵,开口问道:“如果他就是凶手......”
“按规矩办。”程沛答得毫无波澜。
嚯,表面贴心送水实则铁面无私的程队长。吕闻心里吐槽两句,一抬头,两人已走到了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的椭圆形办公桌前,各部门早已到齐,只剩下最靠近展示屏幕的两个空位置。“老大!”程沛刚坐下,黎北洋就蹭在他旁边交头接耳:“我都听说了!爱丽丝居然是我们嫂子吗?!和你还有吕队是校友吗!!”
黎北洋急得用渴望八卦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程沛不置可否,用食指敲了敲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正色道:“准备你的汇报。”
不一会,一个精神矍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迈着大步走进了会议室,程沛他们纷纷半起身打招呼:“沈局。”
“都坐。”沈局迅速坐到长桌的正中位置,把手中拎着的透明水杯往桌上一咚,里面泡着的金丝菊晃了几下脑袋,仿佛在点头示意开始。
小黎立刻坐得端端正正:“技侦先来展示今天的现场情况。我们追踪任天意的IP地址已经有两周,直到昨天破解了他的红栅账号,聊天记录显示,他今天会和朋友出现在银河KTV。”
“我们给红栅制造了点小麻烦。”程沛将整整两周的持久战描述得轻描淡写:“迫使任天意和卡尔玛联系,定位卡尔玛的位置。”
“原本我们设想的时间是5分钟。但他提前收到了消息......有人报信。”小黎动了动鼠标,任天意红栅账户的私信内容显示在大屏上,十分简短:有鬼,撤。
吕闻道:“当时KTV里有同伙。”
小黎点点头,继续说:“根据当时蓝鱼内的所有设备IP,登录红栅的只有猎捕者温某。但是,他没有给任天意发送过私信,而是在红栅上发送了一条公屏广播。”说罢,那条公屏的内容被打到大屏幕上。
办公室里的警察们传出阵阵小声议论,有的在抱怨猎捕者影响现场秩序,有的则在感叹这种大胆的做事风格。
“同伙手机里有隐藏IP的程序。”尽管心里基本有了答案,程沛还是补充问道:“星云系统呢?拍到什么了吗?”
不同于几十年前零散分布的、老旧的监控摄像头,当下的济城市已经实现了所有公共摄像头与卫星导航系统的云连接,结合户籍、医疗、社会保险等系统中登记的个人信息,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就能精确定位被拍摄的人的真实身份。
济城市的媒体形象地将它命名为“星云系统”,意为笼罩罪恶的正义苍穹上,如星辰般缀满了窥视之眼。
被如此将人几乎变为“透明”的强大系统,必然存在例外。比如,基于对某些特殊身份人群的保密要求,除了极个别的紧急情况,星云系统在访问信息时会受到限制,需要通过额外的审批才能拿到结果。
海特的猎捕者们正是例外之一。
果然,小黎摇了摇头:“因为嫌疑人温某是猎捕者......结果还得几天才能下来。”
“法医呢?萱儿?”沈局示意。
这时,坐在吕闻旁边的瘦小女人清了清嗓子,拿起手边的报告。一身白衣大褂昭示着身份,她扶了扶眼镜,声音清亮:“死者任天意,男,32岁。根据在现场目击的程队提供的信息,死者停止呼吸的时间为晚上21时45分。大家都知道的头部、肋骨处打斗擦伤等等我就不再重复了,给大家看些特殊的地方。”她点点头,示意小黎切换图片。
屏幕上出现了任天意的右手,而照片着重特写了无名指的位置。“死者无名指根部皮肤有一圈浅色的皮肤,有变形,应当有长年佩戴戒指的习惯。”
“在他家里找到了,是一枚银色婚戒。”吕闻补充:“既然长年佩戴,为什么突然摘了。”
“来说死因。”法医许文萱利落地继续汇报:“解剖后发现死者心包内积满血液和凝血块,左心室侧壁有两处破裂口,破口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明显......我就不继续念了,总的来说由于死者有冠心病,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造成的自发性心脏破裂死亡。”
“死因就是心梗?太巧合了。有可能是采集戒指的副作用吗?”
吕闻这话出口,议论声纷纷又起。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许文萱推了推眼镜:“要海特同意配合研究才知道。”
由于任天意这条线索断掉,红栅案再次陷入困境。沈局坐得笔直,喝了一大口杯中的菊花茶后,开始了鼓动与施压双重意味的讲话。程沛日常屏蔽了这个环节,他的手抚上档案袋,用拇指摩挲了下“H”的标识。
温濯新走得利落,只托同学把他们一起养大的哈士奇送了回来。分开那天没有烘托气氛的倾盆大雨,而是一个星云低垂的夜晚。他们并肩走在操场上,暖风阵阵,将虫鸣声托送到他们身边。校园广播里响起一首钢琴曲,一切浪漫刚好,非常适合一个轻柔、绵长的吻。
并肩的人却突然有一个停下了脚步。
程沛形单影只走出几步后,回头望他,恋人眉眼低垂,表情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我们分开吧。”那时他说。之后温濯新便迅速搬离了宿舍,他们再没见过面。
红栅是一个被完好保护着的人性之恶的温床,也是供给猎捕者们随意挑选目标的猎场。在没有任何经营性收入的情况下,除了海特,他们想不到任何人经营这样一个论坛的意义,这是程沛和吕闻早就达成的共识。
他正想得出神,旁边的小黎戳了戳他的手臂,他这才发现坐在中央的沈局正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总结意见。
他放下档案袋,微倚在椅背上,在众人的目光中说道:“是时候动动邬予明的免死金牌了。”
你要的都拿走~留下我们的狗~
小新有洁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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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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