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窗前的薄纱,勾起一场冷凉的结尾。万籁俱寂,所有回响休止。程沛睁眼时,晨光跃上脸颊,尝试唤醒他还处在迟钝中的身体。
“醒了?”
一位长腿帅哥倚靠在躺椅里,此时关上手中的电子书,轻置在旁侧。
“怎么是你。”程沛从床上坐起来,用手遮住阳光。
这个房间的摆设十分简朴,熹微晨光宣告着一日伊始,亦宣告长夜终结。记忆中的上一步,还停在将双手放在仪器内的一刻,而后便是无尽的大火,灼烧万里荒原。烟尘气似乎始终未散,令他一想起,喉咙里就仿佛有余烬被点燃。
“看到是我,这么失望啊程队长。”萧繁摇了摇头:“唉……我都准备说好久不见了呢。”
“知道你想见的人是谁。”他接着揶揄道:“濯新刚出去接电话了,马上就回来。”
程沛只觉肺里有火,摆了下手,表示不想聊天。萧繁抱起手臂,自顾自道:“你要是感觉已经恢复了,下来走走?晚上的事情,恐怕你还得参与。”
他顿了顿:“我忘了,你睡了整整两天。”说罢,便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下令:“塞维斯,播报晨间新闻。”
屋顶灯光凝结,将空气中的微尘着色,一道光柱平地而起,生成一个完整的人像。
“电子管家塞维斯,很高兴为主人效劳。”身着黑色礼服的管家恭敬屈身,白手套轻置胸前。
“今早,天空基地终于召开了发布会,公开承认近日来早已纷纷扬扬的传言。基地负责人、柳州市警局局长杨霁明亲自承认,基地内至今已发生三起凶杀案,至今未找到真凶,并表示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然而,天空基地两日前关于日常实验的记录出现缺失,令公众不得不怀疑与凶案有关。杨局长作为基地负责人,无疑存在严重失职。监察委员会已向国家议会提交针对杨局长的官员弹劾令,预计下周即可被受理……”
“停止播报。”
“好的,主人。”电子管家退去,光柱消散。
“什么想法。”萧繁深陷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有些玩味地看着程沛。
这话里暗含的意思是让程沛对舅舅表态,可惜两人的关系还不如陌生人,有且仅有身为警察的客观视角。他的眸子恢复往日暗冷:“我倒是有问题想先问你。”
萧繁来了兴趣:“好啊。”
“你应当记得,那个出现在江文珂共情幻境里的骨灰盒。你说过,盒子上的画像,以及奇怪的阵法,寓意是要人永不得轮回超生。”
“基地的三名死者我见过两名,死状同样有这种强烈的仪式感。假设,这种死状实则出自某个宗教之手,”程沛隐瞒了那晚的所见所闻:“你觉得,这些教徒为什么会杀人?”
“惩罚背叛者。”
不愧是每小时咨询费上万的男人,回答一语中的。程沛自认为在接触过的所有人里,恐怕只有两个最难看透,一个是用狡黠的狐狸面具隐藏自己的俞峤;另一个便是能轻易看穿他人,却不论答案为何,始终平淡如水的萧繁。
“说说为什么。”
“程队长,你这个问题的咨询费……我可记在濯新在‘深海’的SVIP账户头上了啊?”
“就付20个字的费用。要是超过了,”程沛盯着他道:“我在市场监管局的同事应该会对‘深海’的收费标准感兴趣。”
“……恶人夫妇。”萧繁扯出一个苦笑:“我是不是该当场作一首五言绝句送给你?”
“好像也不错。”
他扶了下眉心:“摊上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福气。”
“宗教的起源多种多样,有些是为政治意义的教化,有些则是人在苦难中的心理寄托。综合天空基地的情况来看,恐怕正是第二个原因。”
“既然是救赎,就有施舍的意味。不管这个组织的教义是什么,信奉哪些圣训,我猜测他们一律最痛恨‘背叛’。”
“神屈尊下凡来渡化世人,”晨光落在萧繁身后的墙壁,形成柔和的圆形光晕:“低等的被救者凭什么反咬一口呢?”
不敬者将被夺去光明,夺去言语……
程沛隐约还记得那晚听到的一部分歌词。如果说,“夺去光明”对应挖去双眼,“夺去言语”对应嘴角割裂,那么第三名死者的死状也应当有对应才对。但凶案现场的细节涉及机密,新闻报道自然不会公布,要想了解情况,还得回基地才行。
“我是怎么离开的。”程沛问道。
话音将落,温濯新推门而入,和坐在床上的程沛对视一眼,空气霎时陷入僵滞。
距离两人上次相遇不过几天,距离上上次同床共枕也不过几周,偏偏物理距离的亲密无法挽救心理距离。神秘的X先生想必不愿意解释卧底入教的具体时间,或者透露所谓的“教主”是谁,这是身份不对称永远无法消除的信息差。
实验场景中,爱丽丝那双藏在阴影下的眼睛还历历在目,与此刻晨光中影子清透的温濯新形成了鲜明对比。
察觉到气氛有些干,萧繁率先开口说:“濯新,晚上的事情需要我和你去吗?”
“嗯。”
从这个角度,程沛恰巧能看到他左手脉搏处还未痊愈的疤痕,以及中指上仍然佩戴着的“万箭穿心”。温濯新只当没事人似的,将一袋水果搁在桌上,道:“基地的管控束缚太多,去实验里找猎物会更方便。”
“那我去找冬冬准备一下。”萧繁起身,拉开窗帘,眺望着初醒的城市,莫名感慨:“有些事情,确实不适合在阳光下进行。”
“晚上见。”
萧繁走后,微妙的气氛再次蔓延,两人都先沉默应对。温濯新随手拿起根香蕉走到床边,剥开一半,递给程沛。
“弗兰克,也就是你那天看到的教主,是我这次的猎物。”
天气已入秋,温濯新今天简单套了件浅色卫衣,看起来和大学时期几乎没分别。
“他们的全名是‘摩陀教’,是一个大约一年前在偷偷成立的地下组织。因为声称能帮人从实验的痛苦中逃脱,所以区区一年,就在天空基地发展出了数十名教众。”
“至于实验……对于心理素质不够强大的人来说,一旦进入,便很难在短时间内觉醒,可能会造成身体与心理的双重伤害。”
最安全的退出方式,就是依靠实验者自我觉醒。实验过程中显然无法进食,如果超过人体不吃不喝的三天极限,有人依旧未醒,那么恐怕就得被抬进ICU了。又或者,正如当时江叔告诫他的那样,如果某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无法分清实验世界和现实,不小心“迷失”,必定会造成脑部神经性损伤。
坚持推行如此危险的实验,作为主导者的舅舅,究竟想要什么呢。
咽下几口水果,喉咙的干燥感被缓解了不少。程沛打量着温濯新的左臂,问:“手怎么样。”
“没事了。”
“那天你看到的,是我提前藏在手里的假芯片。”
说着,温濯新将左手的袖口卷起来,黑足猫图腾清晰可见,与中指的戒指一样完好无损。但脉搏处横贯的伤疤同样还在,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格外丑陋。
为了取得信任,作为排行第二的猎捕者,当然能做到在众人面前情绪稳定地对自己下手。一向安静淡漠的温濯新,自从被填入一丝来自爱丽丝的底色,就有种藏在表面下隐隐涌动的、疯狂的自毁感,为了达成目标,似乎能忍受狩猎过程中施加给自己的一切痛苦。可他原本是怕痛的,那些年日常磕着碰着都要去医务室看看,重度依赖止痛药。
这张比例完美的脸,在光晕中愈发有种不真实感。于是程沛不自主地伸出右手,抚上对方的侧脸,用拇指试探着还属于本人的温度。
温濯新偏过头,贪恋地贴上程沛的手,默默道:“习惯了。”
柔和的晨光此刻溶解在空气里,洋洋暖意使人松懈。所有起源、所有在那个夏夜的戛然而止,此刻由于防线消解,便冲出禁锢,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教徒的手腕上近乎都有类似的伤疤,意味着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来自海特的淘汰者。按照邬予明定下的规矩,离开海特便要归还一切,包括戒指、感应框镜,甚至拿出已经植入体内、连着血肉的芯片。天空基地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意味着这些淘汰者在根本无处可去,海特早就夺去了他们的社会生存能力,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当他们走投无路时,很容易就会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满足**。
排在末尾的只能苟活,排在前列的孑然独活;或是堕落,或是只能献祭过去的自己。海特简直称得上是焚心之所,程沛不禁想,邬予明真是好手段。
温濯新下垂的眼尾里,晨光碎片堆砌盈盈光辉。他仔细用目光描摹着眼前的程沛,眉目纵深凌厉,神色永远无畏又笃信,瞳仁中只有自己的倒影,怎么看都是他注定为之心动的模样。退却的话涌上嘴边,只差一点就要说出口。
可情绪的情报拉响,根本不准他动摇。戒指察觉到主人情绪的波动,红光悄悄亮起,指尖传来针刺般的痛。温濯新蹙起眉,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恢复那副疏离的样子。
“程队长。”
他凑近了些,缓缓道:“你知道,我的实验世界里有什么吗?”
杨霁明:当初就不该心软,让这小子活下来(盯小新)。
小新:(躲在程队身后)
程沛:要不是来拜年,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看见他了(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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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入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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