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听见她的动静，终于抬脸看过来。
是周钰。
很显然，他知道今天会与她见面，所以看见她时，一点也不惊讶，而是很坦然的一笑，然后站起身，从茶桌那边走来，手上还端着两杯刚倒好的浓茶。
他把茶杯放圆桌上，拉开两把木椅，自己先坐下来，然后对陶楚笑，“楚楚，坐下来聊吧。”
陶楚也从讶异中回过神，“没想到是你。”
她坐下来。
“你知道我回来？”她问，仔细一想，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二哥，你调查我？”
周钰说，“上海那边的人说你已经辞职，我就留意了一下，今天秘书跟我说约见面的人姓陶，叫陶楚，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陶楚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你呢？你不是一直在香港那边吗？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钰先让人去吩咐服务生上菜，然后才继续跟陶楚说，“我也回来没多久，我爸死了以后，我妈一直单着，去年结婚了，我不想留在香港，T城是我长大的地方，想来也没什么好逃避的，索性就回来了。”
听他突然说起来往事，陶楚又是一怔。
前几年，她高考前后的那段时间，周家频繁出事，周家集团做假账偷税漏税，还开设黑心工厂拖欠工人工资，这些事情在几个月后都被作证查实，周国栋被带走调查后，再没回来，陶楚上大学走之前，听说他被判了，刑期好像还挺重，隔了一年，听说周国栋在狱中自杀了。
这件事情在临县传了个遍，想当初周国栋在T城挣了几个亿的钱，回临县看老母时候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争先恐后的上前跟他要肉渣汤喝。
他左一挥右一撒，让不少亲戚在T城有了工作安了家，结果周家倒台的太快，在众人还欢喜雀跃时，他就被政府查了，他干了违法犯罪的事情，临县的人再提起他时，都避之不及，世道炎凉的让人唏嘘。
陶楚看一眼周钰，仔细观察，见他容貌俊美，真正长成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只是，不见也不联系的这几年，他在香港过的好像也不是很好。
“你也在创业？”陶楚问。
周钰笑，“我舅舅在香港做金融，也认识一些人，知道我要回来时，他借了几个人给我，我负责这边的业务交接。”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金融是吗？陶楚心底有些难过，刚想问他还在画画吗，但是转念一想，这句话问出口，无论答案是什么，多少都有些伤人，她索性跳过了这个问题。
只是她有些不理解，周国栋去世，周廷彦还在服刑，现在周钰唯一的亲人就只剩香港那边了，他又怎么会突然回来？只是因为邱慧英再婚？这个理由不充分，那他大可搬离居住地，另行他所，怎么会专门回来T城？
面前的热茶气味蒸腾，周钰张嘴抿一口，忽然问，“楚楚，你见过陈清远了吗？”
突然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陶楚脸色微变，她说，“没有，怎么了？”
周钰眼睛眯起，像只正在算计的狐狸，“他也在T城。”
陈清远也在T城？这是陶楚没想到的。
只是，好像他的事情早就与她无关了。
陶楚摇头道，“我没见过，我这几年都没见过他。”
周钰神色意外，“他没来找你？”
陶楚笑，“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见她这么说，周钰沉思片刻，跟她说道，“楚楚，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怀疑陈清远，我爸被带走调查，公司出问题，偏偏就是我需要他的时候，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后来我爸被判入狱，他联系过我一次，说是香港的学业有问题，那段时间专心去处理学业的事情了。”
“但是你说，事情怎么就偏偏这么凑巧？”周钰的笑容有些苦涩，但是嘴角很快勾起一抹冷笑，“偏偏在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撇下了这些远走，一副拂尘事了的模样，我怀疑……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
陶楚心里一惊。
周钰跟他说，“你还记得我大哥是怎么捅了闫朗的吗？我后来问过在现场的人，他们说陈清远没有按时喊其他人去，我大哥想方设法的在拖延时间，但是他迟到了很久，最后打完架了，他才带着人赶过去，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他管理公司以后，我爸夸过他好多次，后来让他管理的领域越来越大，他能接触的核心业务也越来越多，那些证据都是他拿到交给警察和政府的！”
他的声音冷的可怕，陶楚尽量维持着面容的淡定，“二哥，你冷静一下，大哥……大哥那件事，他当时出门带刀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清远也不知道，所以他肯定判断不到大哥会捅人，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当时他们很匆忙，喊齐许多人也需要些时间，他不是故意迟到。”
“公司的事情我不好说，周叔叔、邱阿姨还有你们都很照顾我，对我有恩情，但是……”
但是周国栋做假账偷税漏税，还有拖欠工人工资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好些年了，当生意越做越大他不想着改邪归正而是越发猖狂时，无关陈清远是否真的举报，他必定有栽倒的那一天。
周钰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楚楚，你在为他说话？”
陶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语气冷静道，“我没有替谁说话，我只是跟你讨论可能性。”
“楚楚，他肯定会来找你，我只怕他会颠倒是非的给你灌输些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要信。”周钰模样担忧，“你相信二哥。”
见他言语如此相逼，陶楚心头纷乱，转语一问，“那好，既然你怀疑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那么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他的动机是什么？”
周钰一愣，动机？他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他倒是真没想过，只是凭着敏锐的直觉，对他产生这些无法摆脱的怀疑。
他不知道。
陶楚知道。
陶楚心中猜出七八分，他这次回T城怕是不止因为邱慧英结婚、想回长大的地方这些无关紧要的理由，而是因为陈清远在这里，他怀疑他，所以会试探他、对付他。
他会怎么对付他？
陶楚心中苦涩一笑，周国栋害死了陈清远的爸妈，他这几年在周家忍辱负重，将这些血海深仇都一一报复，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了周钰这头。
陈清远害他大哥入狱，举报他家犯罪生意，使周国栋在狱中自杀身亡，害的他现在家破人亡，他变成了新的受害者。
但是这些真的都是因为陈清远的报复吗？周廷彦本身性格冲动，因各种事情早与闫朗结仇，两人打架已数不清次数，是T城出名的死对头，最后终于出了意外，他一刀把闫朗捅成了植物人，这到底是谁的错？
而周国栋在联合其他创业人害死他爸妈后，独占公司，为了挣钱不惜踏入灰色地带，对上隐瞒收入偷漏税款，对下开设黑心工厂，欺负社会底层的农民工，最后锒铛入狱，不堪屈辱而自尽身亡，这难道不是他自己所作的恶吗？
只是这些，她无法同周钰讲，他身为兄弟、身为人子所背负的心痛和仇恨她亦无法感同身受，难道他们两人真的从此成为了彼此的对立面吗？
陶楚心中怅然，见周钰侧脸恬静万分，正定定出神，她微微叹一口气，“先吃饭吧二哥。”
——
那天跟周钰见完面后，肖畅专门打电话问她这个难缠的客户对付的怎么样了，陶楚才想到他们那天根本只字未提项目的事情，她只好跟肖畅说还好，后面可能需要再跟进几天。
肖畅喜笑颜开，说她辛苦了。
辛苦谈不上，只是那天和周钰见完面，说了那些话以后，她这几天老做梦梦见陈清远，全都是高中时候的他，他穿着高三校服，在周家别墅门口、在一中校门口、在学校旁边的小吃街笑意盈盈的寻她而来，她惊喜又开心。
等醒过来后，那份惊喜就变成了失落，T城这座城市虽然大，但都是金融圈里的，但是她已经回来快一个月，也没有碰见过一次陈清远，就在她以为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缘分纠葛时，她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见面。
T城年中有金融行业交流会，是政府主办的，今年邀请了许多初创公司，陶楚两人的公司也在受邀行列，她与肖畅一起出席。
宴会设在五星级酒店大堂，觥筹交错，灯火辉煌。
陶楚穿着一条至脚踝的黑色长裙，款式贴身，她将长发挽上去，妆容精致，整个人漂亮动人，落落大方，肖畅穿一条红色短裙，与她陪伴左右。
来之前，陶楚猜测可能会碰到周钰，只是没想到一进大堂就很快碰见了，他端着一杯香槟过来，肖畅吐吐舌头，对她说，“我去那个沙发等你。”
陶楚也从服务生托盘上拿了一杯酒，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七八天，其实那天他们聊天不是很愉快，说了很多往事，说到周廷彦，说到陈清远，而她或偏心或中立的态度让周钰不是很满意。
“二哥。”陶楚主动与他碰杯，喝了口酒。
周钰眉目舒展，容颜俊朗，“你刚回T城，还不认识人，今晚我给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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