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会议室那边传来一阵温和有力的脚步声，池羿做贼心虚似的，快步往楼上先行，很快溜到了房间那边，将手放在房间门的把手上，微微停顿了一秒。
这一秒里，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脑子里仿佛是空白的，又仿佛不断播放着走马灯，一点一点的闪过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一切，再到后来他接触职业比赛，心脏的某个区域渐渐有了一个名为叶柒的身影。
“池羿。”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池羿紧了紧手心，刚要压下把手，左肩便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感。
他不敢回头。
那个力道松开了，然后又落到了他的两肩，迫使他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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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叶神。”
他像是撞进了叶柒的眼神里：“有事吗？”
叶柒笑了一下：“没什么。”
池羿讷讷地点头。
他想回房间了，那一刻脸上烧得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口荡漾开，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想逃。
而就在他眼神躲闪的一瞬，叶柒比以前还要温和的目光轻轻落在他头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长高了。”
池羿微微一愣：“......我？”
“嗯，”叶柒道，“我记得当年你被你朋友推上签售台的时候，才到我胸口往上一点儿。”
池羿嘴角牵了牵：“也没那么夸张吧。”
“反正是长高了。”叶柒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是满天的星星正照着眼前的池羿。
池羿轻松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叶柒在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仿佛一切阻碍都不再是阻碍，也有可能是叶柒本人太有感染力，外界眼里的叶柒是那个年纪轻轻就登顶双冠打野的天才，是那个正值事业黄金期就中道崩殂的过街老鼠，也是那个转会后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自己的青春还未结束的、最成功的ADC。
但此时此刻，他仅仅只是一个倾听者，是抚慰剂，是池羿离开家以后除去队友和教练外遇见的又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池羿深吸一口气，眼底那道因为今晚的事而爬上来的红慢慢散了，在昏黄的走廊灯下泛出一点点光，笑着：“一米七六了。”
叶柒看着顶着一头毛茸茸黑色短发的池羿仰头对自己笑。
他忽然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揉了一把：“跟我比还是差得有点远。”
池羿眯了眯眼睛——就在叶柒揉他脑袋的时候。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有多奇怪时，叶柒噗呲笑了声：“小不点。”
池羿：“？”
靠。
叶柒满足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后甚至将手放在自己头顶，平行地往前划过空气，比划了一下他俩这有些尴尬的身高差：“还是得多吃点。”
“你妈......”池羿在心底记下一笔，刚才还觉得叶柒是个好人，现在他认为叶柒被全网黑是活该。
叶柒倒不惭愧：“我妈身体很健康，谢了啊。”
然后他痞痞地笑了一身，走了，走之前还说了句晚安。
池羿原地冲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谁料叶柒竟然在此时恰好回头，那个独领风骚的国际友好手势就这么水灵灵地落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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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羿尴尬地收回手。
而不按套路出牌的叶柒又冲他比划了回去。
一个很笔直的......
中指。
.
池羿气得磨牙，懒得再跟这人继续闹下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转身就开门进了房间，而后大力关上门。
关门声几乎响彻整层走廊。
叶柒站在刚才他转身的位置上，无奈地笑了笑，盯着空气看了几秒，随后也回了房间。
那天夜里估计谁也没睡好，池羿睡前抱着被子，空调的冷气直愣愣地吹下来，小腿都是冰凉的。
他反复地回忆起今晚的事情，有袁艾凌，有叶柒。
袁艾凌会来找他大概也是碍于池俊峰的情面而不得不来象征性地找自己回家，实际上这个女人和自己一样，巴不得两个人这辈子都别见面。池羿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人，会在感情这方面弄得那么复杂，一定要弄到谁都下不来台为止。
明明天各一方就很好了。
池羿翻了个身。
他现在赚了一些钱，可以离开原生家庭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他并不太想和那个东拼西凑的一家子一起过。
不过......
他并不讨厌家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小孩儿也才三岁多而已，池羿还是挺喜欢的，有一次比赛的时候他偶然发现场地就在自己曾经的家附近，打完之后他一个人去了趟过去的步行街，在那里跟袁艾凌擦肩而过，那会儿人多，他侧眸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被袁艾凌牵在身边的池冥。
也就那一眼而已。
后来袁艾凌似乎也发现了他，瞥他一眼，快步拉着池冥走了，生怕池羿杀回来跟她的宝贝儿子抢家产。
回忆总是在夜晚才清晰。
池羿忍不住又翻了个身，眼泪悄悄地从眼尾顺着脸颊滑到耳后。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再次落下来一滴，在枕头上晕开。
.
叩叩叩——
深夜的敲门声也很清晰。
池羿吓了一跳，忙抬手用胳膊随意抹了把脸，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警觉地看向门边：“谁？”
“是我，”叶柒的声音被木门隔绝，有些模糊，“睡了吗？”
池羿抿抿唇，下意识挪到床沿，脚尖轻点着地面，他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去，只道：“还没，怎么了？”
“没什么，”叶柒说，“我......卫生间花洒坏了。”
说完自己都不信。
池羿呼了口气，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叶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发奇想来找他，只是觉得，有必要。
门从里面打开，叶柒不由得愣了愣。
没想到真的会开门啊。
池羿站在原地微微抬眸：“叶神。”
“这么生分？”
“叶哥，”池羿看着他，“有事么？”
“你有事么，”叶柒眼眸微动，“我看看你状态，毕竟你是首发。”
池羿轻笑一声：“真的？”
叶柒含糊地嗯了一声。
“进来吧，”池羿微微侧身，身后飘窗上的窗帘在一片昏暗中随着外面吹进来的冷风轻轻晃动，没由来地也让人觉得冷，“别站着，凉。”
他看一眼叶柒，穿着的还是短袖短裤。
现在不冷，就是昼夜温差大。
池羿房里空调开得低。
.
叶柒了然，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只有一张床。”池羿说。
“我又没说要留宿。”
说完，叶柒戏谑地看他一眼：“怎么，想挽留我啊？”
“滚。”池羿一屁股在床上坐下。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幽幽的月光照进来，这个点就连路灯都灭了，更显得萧条。
叶柒坐在了飘窗上，胳膊肘枕着窗棂，往外看了看，又把身体正了回来，用一个比较轻松的姿势斜靠着墙边的靠垫：“谈谈？”
“谈什么？”池羿好奇道。
叶柒：“冷教晚上留了我一下，可能想通过我了解今天晚归的全过程吧。”
池羿淡淡点头。
他知道，他听见了，什么都听见了。
叶柒道：“我没说，我让他自己找你。”
“嗯。”池羿垂眸盯着自己足尖。
没有穿鞋袜，光着脚在空气中轻轻晃荡，影子落在地上。
叶柒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而后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你是怎么想的？”
“我随意，”池羿说，“你告诉他也没事，我不会怪你，是个人都想撇清干系，如果因为我今晚的事拖累战队，拖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顿了一下，继而又道：“拖累你的职业生涯，得不偿失吧。”
“我的不行，难道你的职业生涯就可以被拖累？”叶柒好笑地看着他，“池羿，外面怎么看我，我不在乎。”
池羿沉默下去，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叶柒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话不该这么说，搞得好像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一样。
池羿从床沿下来，站在叶柒面前，自顾自地把床头扣着的相框立了起来：“你不在乎？”
“我......”
“电竞选手能说这种话吗，”池羿把相框拿了起来，伸出手指抚了抚上面的积灰，三年前的叶柒比现在略微青涩一些，高举着冠军奖杯，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还是说，你想让我换搭档？”
叶柒心底暗骂一声：说错话了。
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池羿又把相框扣了回去，呼了口气，靠着床头柜盘腿坐在了微凉的地板上，“叶柒，你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电竞选手吗。”
叶柒思索一会儿：“技术上是的。”
“你这个答案我不是很喜欢。”池羿说。
“电竞选手都希望自己的竞争对手快点垮台，也都渴望夺冠，渴望荣耀，渴望爱情事业双丰收，”叶柒打量着他，“可惜，你的心思不在这里。”
池羿愣了愣：“为什么？”
“你刚才说不想拖累我，不想让未来因为这件事可能发生的舆论影响我，”叶柒摇摇头，“你不该说出这句话，你该想的是舆论会不会影响你自己，你还能不能上场，还能不能首发。”
池羿：“可——”
叶柒起身，在他面前弯下腰，双手按着他的肩膀：“池羿，你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热爱的到底是竞技本身，还是引导你走上这条路的那个人，如果你热爱的是电子竞技，那么......你可以走得很长远；但如果你心里想的是其他人。”
池羿再次沉默下去，眼前是叶柒弯腰蹲下的身影，他背着光的身影，他翕动的唇，他被窗外的风轻轻吹起的银灰色发丝。
叶柒继续道：“有一天我退出了这个舞台，你还能继续吗？”
池羿不知道。
但叶柒看得出来，池羿走上这条路，天赋占一半，自己占一半，因为相框里的照片就是三年前签售会上自己给池羿签过的那一张。
即使后来池羿因为叶柒的假赛风波而恨铁不成钢地当了一段时间黑粉，硬盘里存了叶柒十个G的黑料。
可这张签名照他放在相框里保存了三年多，至今还在——虽然一直倒扣着。
池羿眼底的红血丝在昏暗的房间里并不明显，他垂眸盯着地面，下一秒忽然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后脑勺的头发被人轻轻揉搓。
“池羿，”叶柒带着磁性的嗓音听上去很温柔，起码比开麦嘴人的时候温柔多了，“GOW是一体的，教练和我们是一体的，我和你也是一体的，没有人怪你惹了多大的祸，没有人在乎舆论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更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让你下场——外人会，我们不会。”
池羿下意识瑟缩了。
第二次被除了母亲之外的人以这样的姿势拥抱，这个人依旧是叶柒。
他喉头一酸：“嗯。”
“你只管打，”叶柒半开玩笑地说，“我会一直给你当ADC。”
池羿微微瞪了瞪眼。
是“我给你当ADC”，而不是“你给我打辅助”。
这两句话微妙的差异，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池羿轻轻推开叶柒：“你找我一趟就为了煽情啊？”
“倒也不完全是，”叶柒也盘腿坐下，“我知道你打职业是机缘巧合，是叛逆，是走投无路，是因为我。”
池羿：“嗯哼。”
“我没把你的事告诉教练，之后你要不要说出口，这是你的选择，”叶柒一笑，“不过无论你选择说还是不说，我们还是搭档，你不愿意说，我就替你保守秘密，你愿意说，那我就站在你身边帮你骂那些没事找事的喷子。”
池羿也跟着笑了一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突然换画风了，对我这么好。”池羿说。
叶柒往后一靠，上半身靠在飘窗边，双手枕着后脑勺：“可能......是因为我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池羿心里滞了一下，有种异样的感觉。
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只是觉得，今天的叶柒真的太好了，好到突兀，好到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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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人三年前就已经把他悄悄装在了心里。
叶柒在签售的时候不经意回眸，那时候还没有脸熟池羿。
直到后来他听说GOW新招募了一个青训生，他作为MOK一队首发队员带着自家青训去跟GOW切磋的那天才算第二次见到池羿。
GOW基地里成堆的青训生，戴着耳机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坐在最外面机位上的少年操作飘逸，走位丝滑，拿下了队内赛的MVP。
然后少年沉默地摘下耳机，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的骄傲和快乐，那种神情落在路过此地的叶柒眼里。
叶柒走在最前面，忽然驻足看着。
“叶哥，怎么突然停了？”身后那个MOK的青训小孩冷不防撞在叶柒背上，一脸疑惑。
叶柒对着玻璃房里面少年的身影轻轻扬了扬下巴：“看看人家。”
青训小孩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也跟着瞅了两眼：“人家咋啦？”
“训练刻苦，是个好苗子，”叶柒将原本搭在手臂上的队服外套利落往左肩上一甩，另一手拍拍自家队员，“学着点儿，MVP呢，你拿了几个？”
青训小孩吃瘪道：“我又不是天赋型选手。”
叶柒轻笑一声，又看一眼里面的少年。
少年似乎是又开了一把。
叶柒迈开腿，穿过一排排电竞椅，最后走到那个少年身后，双手插着兜看他操作。
少年失误了，团战结束，桑华悲催地倒在地上。
少年不甘地抿抿唇，拉着视角看队友去了。
叶柒看一眼他的复活时间，单手撑在他电竞椅的椅背上：“刚才怎么不放大？”
少年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又被叶柒戳着头转了回去：“看屏幕，看我干什么。”
“你......”
“复活之后买个梦魔，去跟打野偷对面buff，”叶柒点评道，“你家ADC是个孤儿，给他点颜色他就老实了。”
.
时光悠悠走过。
可能池羿都忘记当天的偶遇了，或许当时没看见叶柒正脸，导致他这么久都没认出来，没想过那个人是叶柒。
深夜，叶柒睡着了。
池羿垂眸看着他：“没说两句就睡，便宜你了。”
又一阵风吹进来。
池羿把床上的被子拖了下来，抓着叶柒的胳膊，把他从靠着飘窗的姿势换成了躺在地上的姿势，然后随意一搭被子，自己也泥鳅似地钻进了被子里，和他一起睡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这种感觉很怪。
可是也很安心。
叶柒的呼吸声很均匀，池羿没忍住，往他那边靠了靠，手背侧面轻轻贴在叶柒的小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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