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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还没到终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被蜂王带着进入深处的司初走在妖七身后,发问道。

“问呀。”

“你现在是打算彻底不当人了吗?”

“啊?当的吧,现在不也是在穿人皮、说人话吗?”

“我没跟你开玩笑。”司初冷漠道,“你不是这妖的主人,跟它态度亲近、有说有笑不提,甚至还熟门熟路地做起交换人命的交易。我看你不止不想当猎妖人,更不想当人了。”

听到“猎妖”两个字,远远走在最前面的蜂王的膝盖立刻敏感地震动了下,头上的五只人耳倒是没什么反应。

同时,它此时转到脑后的那张脸皮,正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跟在它身后的众人看。

“小心点。蜜蜂的听力很好的。”妖七后退一步与司初并行,嘴唇几乎不动,用气音靠在他耳边极轻地说道,“不过还好,今天的它是人形,只能用膝盖听话,盖着层裤子,不会像妖形时那么灵敏。”

“废话少说。回答他。”童藤沉着脸走到妖七的另一边,呈夹击之势。

“不要这么如临大敌嘛,五面蜂跟我很聊得来的。”

妖七无奈道,随即忽然迅速后退半步,一手一边、穿过二人的手肘,以手为扣拢在一块,丝毫不在意自己刚被撕掉一条肉的小臂,说道,“是人是妖有那么重要吗?只要能帮我们实现目的不就行了。”

五面蜂王正在带领他们穿过一条越走越窄的过道,童藤和司初都下意识想挣脱这人的手臂,但稍微一侧身就会撞到旁边的洞壁。且妖七下了点真力气,他们两人动用了些灵力竟也一时无法脱身。

“别动。好好听我说话。”妖七继续用气音在二人的并肩耳侧旁轻声说话,“它可是妖里面少有的较通人性的妖。我当年有一次游猎被困此处,就是刚化人形的它没选择置我于死地,而是让我做饭给它吃当作报酬。”

妖七说到此处,感动地蹭着童藤肩膀给自己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知己难求啊。它人、啊不是,妖其实不错的。”

“我不理解。”司初道。

“我也是。”童藤咬牙切齿道。现在的过道已经窄到他的肩膀是硬抵着司初的肩膀才能走过去了,没法往后用力撞碎那人的牙关。

“言语确实很难准确传达心意。等你们进入它的卧房以后就都明白了,它其实真的不好杀戮,都是出来生存的,混口饭吃罢了。谁还真的以虐杀人为乐呢?”

“一只妖,还知道专门分块地当卧房呢?”童藤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它还有浴室书房和居堂呢?”

妖七继续用最轻柔的语气说最气人的话:“二哥真聪明。它还真有。”

“?”

“它还有一间厨房。可惜我不来,也没妖会用。”

司初看了看五面蜂王屁股后很像蜂刺的可疑隆起,说道:“蜜蜂需要厨房干嘛?给自己烧开水泡蜂蜜水喝?蜂蜜不也是从它们胃里吞吐出来的吗?”

“不不不。”妖七连续三个吐气音吹得二人脑后发凉又发痒,“司家主,有点想象力。它们可是妖诶,怎么会跟普通蜜蜂一样酿蜜呢?好了,我们到了,你们先进去。”

快到出口时,强行被妖七并在一起走的童藤和司初只觉得自己的肩骨都是在磨着石头走,还是妖七不知用什么方法从紧密的夹缝里抽出自己手臂、在后背推了一把,他们俩才勉强挤出去的。

出去的那一刻,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天罗地网般罩住了众人,令人皮肤各个角落都同时出现了仿佛被蜇的幻痛。

童藤被这密集高频的蜜蜂振翅飞翔声一惊,自己面上还算镇静,倒是身后扛着都烟子的傀儡脸上出现了烦躁警觉的神色。

这一点被与他们对相而站的蜂王后脑勺脸收入眼底。

“欢迎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你们就不算作我的食材了。不用害怕。”

五面蜂王转过身来,脖子上的脸也在迅速转动、最终定位平静脸皮在前面示人。

它站在蜂巢形状的洞窟最中央,四处高阔的洞壁上也被挖空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六角柱体,大的用来堆积各自奇草怪植、人体残躯,小的则供它手下的五类术式蜂群进出搬运、采集授粉。

各种物件,活的死的,明的暗的,素的荤的,不同姿势形状耷挂在六角洞口的发卷叶片和脱皮人肢、被蜂翅高频振动抖下弥漫在空中的花粉和不明颗粒,色彩和气味一样杂乱浓郁、各类纷呈,更别提还有时不时成群按曲线轨迹穿梭的蜂群提着新物件飞出飞进,眼球哪怕掏出来也没法接收完这间卧房的所有细节。

不过,在这个全新陌生的场景里,童藤他们却很快发现了熟悉的痕迹。

“救我们!”浑身裹着蜂蜡的蟹催旗舔干净嘴边的一圈,立刻对着他们进来的方向大喊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他身上。可他那张马上糊满被体温融化的蜂蜡的嘴,却在呐喊呼救完后莫名咧开,嘿嘿傻笑起来。

就在童藤和司初以为他是受刺激太大疯掉时,五面蜂王随手扯下旁边一株与成人齐高的车轮草的碗装叶苞,站到放置蟹催旗的洞口正下方,很快接满了一碗融化滴下的蜂蜜。

它转身递碗:“喝吗?喝了会很开心。”

妖七直接轻车熟路地也扯下一根车轮草叶苞,举着粗壮的根茎自己接了半碗开喝,边喝边品评:“我记得你的泛生蜜是用临死前人的希望和妄想酿的?手艺精进不少,之前喝的那款有点咸,还有点发涩。”

五面蜂王依旧对童藤他们举着叶苞,没有放下手:“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现在心里的希望格外大。但是也没用。你们到底喝不喝?”

听完这句话,妖七的眼神若有所无地抛给了童藤和司初,又不留痕迹地低眼一笑,继续干完自己碗里的蜜。

童藤正在纠结要不要给蜂王妖这个面子时,司初已经做出了决定,抢先一步说道:“我们想让给自己的同伴喝。他身体不舒服,需要喝甜的舒服点。”

这个“同伴”自然是指还倒在童藤傀儡背上的都烟子。

童藤震惊地看着司初,司初却是展开一个不常见的微笑看向童藤:“让你的傀儡扶着都烟子喝吧。他身体不适,动不了。”

好吧,自己早该想到的。司初其实是个报复心不轻的人。

他能把关清之连练三年到怨气冲天的样子,想必是对关清之背后说的话、摆的脸色一清二楚的。

毕竟司家主的背后确实长着第二双眼睛。一双能看到每个在他背后翻白眼的人的眼睛。童藤看着绑在司初手腕上那根装作手链的灵器线,如是想道。

但不知为何,他也脱口而出答应了:“好。”

这蜂妖的裹人蜜,让人喝,应该是喝不死的。毕竟已经有个妖的好朋友替他们趟过雷了。

但是他们这两个清醒看见眼前发生过的一切的人,也不是很想喝粘稠包裹过大男人每一寸毛孔黏膜后、又从其嘴边滴下来的蜂蜜。

童藤的傀儡此刻从身后架着昏迷的都烟子,操纵着他的头颅和手臂,反倒衬得都烟子像个提线傀儡,正乖乖接过妖七笑着接满的一大碗叶苞,往嘴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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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问题。”曲秋一嘴里含着呼吸珠,像含硬糖一样用舌头在腮帮子里顶-弄,口齿不清提出异议,“我们如果找童萝花的时间太久,困了还好说,饿了怎么在海底吃饭?”

“大姐姐,你的脑子里只有吃吗?”还是小孩子好,童言无忌,别人不敢说的,阿蝉心直口快说了。

曲秋一抬手就是往他后脑勺一下,可惜被海水缓冲了不少力道:“你这小破孩,人活着不吃不睡还能活吗?活着就是为了吃!吃了就开心!每天有的吃就每天都开心!懂不懂人生真谛啊。”

阿蝉被拍了一下也不恼,反而在听完后狂点头:“我同意!我之前本来不这么想的,但自从认识老大后,吃过他做的饭后,还有他带我吃的饭后,我就觉得活着就算只为了吃也可以!”

曲秋一满意地点点头,还没待她开口夸赞孺子可教,阿蝉却是眼角滑过狡黠的光芒,话锋一转道:

“但是呢,老大也告诉我,虽然人生是可以为了吃干任何事,但如果干任何事都只想到吃,那和拉磨的驴、出栏的猪也没区别了,干活不干活、活着还是死,横竖为了一个吃字!没救了!”

“臭小子——!”曲秋一刚要大怒,结果嘴张太大,呼吸珠差点飘出去,只能赶紧捂住嘴。引得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发笑。

与这欢声笑语氛围格格不入的是在前面领路的水螅网它们。

听到笑声,水螅网的心情是一言难尽。人类真是太可怕了,上一秒还拿刀砍飞它的半个头,下一秒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着在海底吃什么了。

它丰富的鲛人词库里都找不到够恶毒的词汇来形容这帮人。

“还有多久到你们的营地?”童苏的声音从它身后近距离响起。

水螅网听到后,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右半边脑仁发凉作痛,痛是假的,但凉却是真的——脑子重生,并没能一块儿重生它刚拿工作贡献换来的假发。

“马上了。就是前面的珊瑚礁群。”

得到回应后,童苏便不发一言,沉默地、牢牢地跟在水螅网的身后。而其他人则殿后,帮忙看着其余的鲛人。

岸上现在只留了宁阀和居召芷在上面看管满月镇居民和薄协。其余人都下来了。

使水之术式的被童苏全部拉下来了,还有关清之、曲秋一、晏琢和辛须尝也跟着下来。

这四个,一个能放气避免窒息溺毙,一个单纯很能打,一个是有催眠的本事,还有一个……没什么本事但也跟着鬼鬼祟祟混下来了。

哦不对,似乎还能阻止鲛人临终自爆。但当时是在岸上,不知道在海底,这个叫什么肠的还有没有这个本事。

但童苏现在无暇分心去思考多余的事情。总之,眼下能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对付鲛人就行。

而跟在童苏身后的海竹翠,第一次跟被渔船驱赶的鱼群一样,在人类的压制下被迫带领他们回自己的家园,心中的羞愤气苦岂是一词以蔽之?

“喂,你这什么表情,是不是又想跟之前一样,把海滩都震塌、把我们都埋了是吧?啧、啧、啧。 ”曲秋一边舌尖顶着呼吸珠发出不屑的啧声、边举起食指凑到海竹翠脸前摇晃。

“我劝你,想都不要想。第一次是我大意,没想到这片海里会有你这种毫无妖气还长得不人不鱼的东西。现在你就算想抬起尾巴偷袭甩我脸,我都能直接顺着你尾鳍把你撕成两半再凉拌了。不信可以试试。”

海竹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哟,学乖了?知道不顶嘴了就行。游快点,早点把我们的人还回来,我也能早点回去吃饭。”

现在可不是自己单打独斗的情况。其他同族都在这群猎妖人的控制下,自己一时的冲动很可能会让同族折殒。这个罪,他没法担,更没法犯。

鲛人族的营地已经近在眼前。流凸玉一条鲛,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候着所有人的到来。

看到游在最前面的水螅网和童苏后,它微微一笑道:“等你很久了。满月镇的家主。你的弟弟似乎跟你太不像,非常脆弱。”

听得所有人和鲛人心下俱是一惊。

“非常脆弱,是什么意思。”童苏平静地问道。

流凸玉看着他,脸色在穿透海水的叆叇月光里盈满流动的波光,笑得脸上没有深浅高低的轮廓,只有黑白直曲的线条。

“是我人话说得不太好,让你误会了,请容我更正。他的心灵非常脆弱,接受不了一些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世界的真相?

童苏还没能琢磨深一寸这句话的含义,流凸玉将胸前的头发都往后披开,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童苏,你承担得起吗?”

“什么?”

“你的弟弟没法接受的事情,你接受得了吗?又承担得起吗?”

听到流凸玉此刻的语气,不止是水螅网,其余所有的鲛人俱是一呆。

这句话好耳熟。似乎不久前,席白在进入玲珑筵前也这么质问过自己。

童苏的脑海闪过席白那天夺门而出后的最后背影,还有清侨城三月初九夜晚的街上的鱼龙花灯。下一刻,人群中琉璃鱼鳞上被烛火映射的光,大火焚焚坍塌稀碎后,冷却成了海底刚逡巡游过的群鱼鳞上的月光,最后成为了海竹翠睁开一线的眼里透出的冰凉翡光。

所以后来,自己真的承担住了吗?

童苏握紧了以邪刀。刀鞘上的布条已经松散两圈,缠在了刀把上,上面的符咒正贴着他的指腹与手心,同呼吸共发声。

“我承担得起。”

因为还没到终点,更没定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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