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光是这么漫长的东西。
林尽染谋划了那么久，牺牲那么多，设计仙魔两界打得不可开交，趁乱夺得妖王之位，励精图治，终于实现了妖界鼎立五界的霸业，再也没有人敢奴役妖族。他应该开心的，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这些年长老们劝他开后宫，给他送美人。他都说不能沉溺享乐，要励精图治拒绝了。
这天，下属报告魔界最近内部有动乱，要不要趁机攻打魔界，他突然就想到一个人，一个偶然遇到的人，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个人和他说希望三界太平，希望没有战争，天下苍生皆有所乐。他想起自己要打破仙魔两界间微妙和平的计划，他既想听完，又想逃走。
很抱歉，他没有这样的大爱。他只想妖族人得到该有的地位，哪怕不择手段，哪怕背上骂名。
原来遇见那个人都这么久了吗？仙魔大战都算得上遥远的往事了。可他还记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他想起来小时候躲避追杀时藏在的破庙里跪过的一座菩萨，虽已沾粉尘，在月亮的清辉下，端庄神圣，好像能实现人间所有的愿望。
再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时，是她陨落了，为了保护波及在战争里无辜的人。他明明派人保护她了。他明明要她保重。她这个人，就这么不惜命吗？卜思卉就是大骗子，不过他有什么理由去埋怨她。虽说是魔杀了她，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吧。他才是元凶不是吗？
他其实还见了她一次，准确地说是见过她的幻象一次。凤鸟族供奉的宝物，一种香料，百年才能制造出一盏，据说点燃后能见到最渴望的事物。他本以为看见的是自己称霸天下的场景。
为什么会遇到她呢？她站着微笑，眉眼清浅，一如初见。那刻，他好像听到了空旷的大殿里自己的心跳声。他惊慌失措，打翻了那盏百年一制的香料。他终于清醒，突然感觉孤独好像啃咬着他的筋骨，他不由瘫倒在地，刻骨的冰冷好像从石板蔓延到他的肌肤。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啊。他看着空旷的大殿，这就是万里河山无人共赏的寂寞吗？
凤鸟族的使者第二天问他，大王，宝物如何？他铁青着脸说，不过幻觉罢了。使者离开后，他秘密召来下属，一定要找卜上仙的转世。下属疑惑卜上仙是谁，但不敢问，就说了句，修仙者一般都没有转世的。他脸色更难看了，气得把桌上的茶杯摔了。
下属看着突然神游的大王，不敢叫醒他，谁不知道这位是阴晴不定，不按常理出牌的主。不过等了好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按兵不动。”他回神后说。
“大王，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下属不解。
“上次大战伤了元气，需修养生息。”林尽染随口找了个理由，“吩咐你找的人，如何了？”
于是大殿又安静下来。下属又是那句，“五界探子都在找，可仍未找到卜上仙的转世。”下属感觉自家大王从安排自己去干这个活后，之前的雄心壮志好像都没了。卜思卉不都死了有四五百年了吗？如果这就是大王一直空置后宫的理由，未免大王也太可怜也太可笑了。
……
斗转星移，卜思卉陨落千年后。
林尽染已经对找到卜思卉的转世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他还是要不时问一问下属。这期间，下属倍感疲惫，找了个长得很像卜思卉的人族少女，还让她按人族对卜上仙的记载模仿仪态动作，希望糊弄过去，反正大王其实和卜上仙实际上接触时间又不长。
结果，大王把经过自己精心培养的少女赶出了寝宫。下属装作不解，问到“此女难道不是卜上仙的转世吗？简直与画像一模一样。”大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要自做聪明，她没有卜上仙的眼神。”他突然感觉自己脖子发凉，赶紧磕头认错，然后带着少女赶紧逃离了宫殿。
大王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一个才能突出的侄子。妖族的寿命其实很长。下属不理解他壮年退位的做法，但想到大王已经不务正业很久了，或许这是妖界之福，就没阻拦。
退位后，林尽染便带着下属游览四海八荒，终于再也不问找到卜上仙的转世没有之类的幼稚问题，下属感觉他应该已经忘了这码事，毕竟见过了四海八荒，再多的执念也会被风吹散吧。他们去过很多地方，下属最喜欢的地方是妖界自己的老家，人族京都，鬼界幽冥，魔界禁地（当时误入还被魔族追杀了），仙界凌云顶。
下属在途中一位妖界女子互生情愫，孩子都已经成为新任妖王的内侍了，女儿也出嫁了。这百年来，不乏有很多女子看上自家主子的，可自己主子真不解风情啊。可能主子是太爱自由了，不喜欢被家庭束缚。
这天，下属发现主子居然失态了。自家主子虽然脾气很难琢磨，但很少失态，上次失态还是他说修仙者没有转世。
在人族京城寺庙里，一位人族姑娘在上香，看打扮不像公主小姐，反而像贵妇后妃，身边有好多侍女跟着。这场面明显闲人勿进，可主子居然就这样闯了进去。下属心想，麻烦了。
“这位公子，没看见我家夫人在上香吗？”侍女没好气地斥责这位没眼色的年轻公子。
“这位夫人，在下不敢叨扰，待君忙毕，可否借一步说话。”下属在大殿门口听到主子居然在用敬语说话，揉了揉自己耳朵。
姑娘转过身来，打量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本想拒绝，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还看见了这位年轻公子眼里的悲伤。
侍女不想夫人和无赖说话，就说：“夫人，王爷在府中侯您。”
下属看见自家主子的手微动，是要杀人的法术，暗骂糟了。
本欲救场，却听夫人说：“无妨。稍憩片刻。”
寺庙大殿外，依稀传来诵经声声，梵音阵阵。
“这位公子，不知汝唤吾何事？”走出殿外，姑娘纳闷打扰了自己上香的人，反而不语。
“姑娘信前世今生否？”林尽染问。
姑娘想，估计是个失去挚爱的可怜人，都怔到胡言乱语了。她便没计较他的称呼。看着这么年轻，眼神这么深情，居然成了鳏夫，命运弄人。“世间机缘，不过因果，这位公子，过执若失。”
林尽染感觉自己在做梦，卜思卉居然让他放下执念，他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彻心扉。“姑娘颇似吾之故交。”
“先妻若在，亦不忍见汝之情状。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姑娘叹了口气。
“多谢姑娘解吾心之惑，没齿难忘。”林尽染更加确信这一定是卜思卉转世。她就是陨落了，她那么美好，天道也一定会让她转世的。王爷是吧，虽说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动手害死。
“不足挂齿。”姑娘笑了笑，就离开了。
晚上，下属听到自家主子说要他刺杀王爷，两眼一黑。王族可是关系到人族的国运。这种罔顾天道的事，损人不利己。
他又受命收集那天偶遇的夫人和她丈夫的情报，主子好不容易心动一次，居然看上了人妻吗？情路坎坷啊。
好些天后，他根据汇总的情报，汇报到“睿王夫妇青梅竹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情羡煞旁人”时，主子没听完就说：“够了。”
不知怎的，还好主子突然放弃了夺妻计划，也放弃了继续环游四海八荒。在京城买了置买了房产，开起了家酒楼，居然住了下来。
一晃又几十年过去了。期间睿王继承大统，那位偶遇的夫人掌管凤印。帝后共治天下，河晏海清，国泰民安，传为佳话。这位是真命天子啊，下属感叹幸亏自家主子当时理智，否则他估计活着回不了妖界，感谢主子看在自己任劳任怨千百载的份上，惜自己的命。
林尽染这三十年间没有打扰人族帝后的生活，是因为他找了位相士，问自己姻缘。卜者看着他的脸，信誓旦旦地说他命犯孤煞，克亲克妻，他忍住暴怒，压下要杀相士的冲动，又问了睿王和尚书家大小姐，相士说睿王有天子相，其妻福泽深厚。他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差点要昏厥过去。他想，自己怎么不算克妻呢？卜上仙已经陨落一千三百一十一年了。
这些年来，他只敢在人群里偷偷注视她，不敢太靠近她，怕自己带给她厄运。其实他也无法靠近她，妖魔鬼怪是不能进入皇宫的，见到她的次数太少了，说得上话的机会更是没有。
他永远记得，遇到她二十三年六个月零五天后，还是那个寺庙，居然又偶遇到了微服出宫为皇帝祈福的她。原来人皇征战受重伤了，林尽染听到她愿用自己折寿换皇帝平安时，他顿时痛彻心扉。这个人还是这般不惜命吗？人族的命很短暂啊。他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皇后娘娘为天下之母，怎可乱发誓言。”因为她爱他吗？爱得愿为他夭寿？
华发早生的皇后，看着似曾相识的少年郎，总觉得好像见了眼前这个人不止一面，但又想不到在哪见过他，就说“这位公子颇似吾之故人。”他忍住泪，努力笑道：“姑娘于在下，亦如是。”
皇后听到，居然又有人叫嫁人后的自己姑娘，认真端详了他，看见满眼情深的少年人一如初见，原来是那个鳏夫啊。世间真的有长生不老之人吗？
“公子乃神仙乎？”她笑着问。“非也。若是则幸哉。”他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仙，估计已经和卜上仙厮守千年了。
“天子福泽深厚，定转危为安。这位姑娘，生命可贵，需珍之又珍。”
“这位姑娘，不怕吾吗？”他忍不住问道。
“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怕甚？这位公子，往事不可追矣。”皇后想起初见，或许他与自己有一段他说的前世情，如果有，也是前世罢了。这位公子的执念太深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情深一如往昔，她感觉自己救不了他。
“姑娘之言，没齿难忘。在下有事相求，望姑娘笑纳此镯，了吾此生心愿。”如果下属在，就会认出这个镯子，是王的母妃传给儿媳的传家宝，比起皇宫里的金银珠宝，这个镯子甚至更胜一筹。
“多谢公子美意，无功不受禄。”皇后看出了这不是一般的镯子，就离开了。
林尽染感叹原来无论她的前世还是今生，他都送不出自己的镯子。上次送镯子，她说此事非同小可，需与父母商议。看来母妃的镯子要烂自己手里了。
春去秋来，周而复始，又过几年。
“后薨，帝大恸。是年，兴寺庙建佛塔，更名相国寺，塑后像以祭之。”史书上如是写到。
皇后下葬后的当天，林尽染买通侍卫，偷偷拿酒溜进皇陵。看着她的坟墓近在眼前，摸着她石碑上的铭文，嚎啕大哭。卜思卉，我还要再等多久，几百年还是上千年，才能和你再遇见？我们相遇的时间太短了，而余生太漫长了。
又过了一千年多年，京都X大历史系有位林教授，年轻有为，所有的学术著作都是研究历史上的博佑皇后，为研究X朝做出非凡贡献。后人感叹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考古事业。择一事，忠一生。
不过现代有历史系学生发现，这位林教授更像是皇后的毒唯。他对皇后极尽赞美之词，说皇后是超越时代的先进女性，还评价历史给了睿帝高于其功的评价，却忽略了睿帝身后的伟大女性，博佑皇后的功劳。说什么睿帝其实没那么爱自己皇后，帝后情深只是考虑到皇后背后的政治因素。怎么可能，那可是史书都承认的偏爱，现在的小情侣也去相国寺求姻缘呢。这套说辞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简直不符合他的资深教授身份。
京都论坛里有则怪谈，说X大一位学生在大相国寺游玩时，好像看见鬼了，有位在博佑皇后佛像前上香的香客，居然长得和研究皇后的一个多世纪前的林教授年轻时的图片一模一样。不过都市怪谈嘛，大家都看个乐子，大概是坛主期末周压力太大了，熬夜复习出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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