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舱的遮光板被拉开时，苏夏正对着小桌板上的镜子补妆。正红色的膏体划过唇峰，留下饱满的弧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无论多累，落地前总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指尖捻着口红管转了半圈，金属外壳映出她眼底的倦意，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
“夏夏，还有半小时降落。”齐梦把一杯黑咖啡放在她手边，指尖点了点平板屏幕，“在飞机起飞前，国内的热搜已经炸了，看你睡得熟，我就没打扰你，#苏夏回国# 空降第一，后面还跟着个爆字。”
苏夏瞥了眼屏幕，齐姐截屏的密密麻麻的讨论里，有期待，有质疑，还有人翻出她六年前演《本心》时的青涩剧照。
她放下口红，指尖在那张旧照片上停顿片刻，彼时为了符合人物形象，她剪掉了自己的“渣女大波浪”，留着及肩短发，穿着粗布旗袍站在染坊里，眼神里的倔强像株没被驯化的野草。
“齐姐，帮我把披肩拿过来。”她转头看向窗外，云层正慢慢散开，露出底下连绵的城市轮廓。
四年了，伦敦的雾、纽约的雪、巴黎的雨，都没能冲淡江南的烟雨、京市的大雪和蓉城的**。
齐梦是在她前往纽约学习的第二年成为她经纪人的，见过她在试镜失败后躲在片场角落啃冷三明治，也见过她拿下入围电影节最佳新人时，在采访时用中文说“我来自中国”。此刻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齐梦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他们说得对，你在国外演艺的路已经铺得很顺了。”
苏夏笑了笑，指尖划过舷窗上的冷凝水，画出歪歪扭扭的圈：“顺有什么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或许是霍琳琳在微信群里喊她“赶紧回来聚聚，冬晴这次新男友可帅了”，或许是沈晚意寄来的画册里，总在角落画着盛开的玫瑰，又或许，是某个深夜收工后，看着剧本里“久别重逢”的台词，突然想起的那句“你别后悔”。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午后的阳光正好。苏夏戴着墨镜和宽檐帽，跟着齐梦走在VIP通道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氛，是机场新换的香调，她脚步微顿，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唇，连气味都在提醒她，有些东西从未真正走远。
四年时间把她打磨成了真正的“Summer”，她成为了外媒笔下“最具东方韵味的女演员”。红毯上永远从容得体，采访时滴水不漏，当年那个追着人跑的莽撞少女，早已消失在时光里。
直到走出到达口，被潮水般的闪光灯和呼喊声包围时，苏夏才恍惚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summer，看这里！”
“请问你回国是要签约哪家公司？”
“网传你将出演国师的新电影，是真的吗？”
齐梦挡在她身前维持秩序，苏夏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人群的缝隙里，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接机的人群——举着灯牌的粉丝，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还有些举着手机的路人……
恍惚回到了四年前，也是在这个机场的候机厅，她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颤抖。对话框里躺着被反复修改的语句，字里行间有太多疑惑和不舍，可每一句都像锋利的刀片，割得她心脏生疼。
最终，她只发出简短的一行字：“谢凛澈，我们到此为止吧”。
关机前，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的来电，那跳动的名字像根刺，她盯着屏幕犹豫了整整三秒，最终在飞机广播催促登机的声响中，狠心按下拒接键。
那天的阳光也这样烈，透过候机厅的玻璃落在她手背上。
后来，在纽约百老汇的排练厅里，苏夏裹着厚重的戏服候场。这次她从群演一路厮杀到女二号，聚光灯下的舞台曾是她梦寐以求的战场。
当演到雨夜重逢的戏份，雨水浇透精心打理的卷发，她望着对手演员，那句“我曾爱过一个像猫的人”突然卡在喉咙里。
记忆不受控地回到京市的那个暴雨夜，那个男孩怀里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导演喊“卡”的声音响起时，她才惊觉脸上不知何时已混着雨水与泪水。
“车在这边。”齐梦拉了拉她的胳膊。
苏夏回过神，跟着她穿过人群，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不远处的立柱旁，站着个穿深灰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侧脸的轮廓在逆光里显得格外清晰。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衫。他似乎也在看她，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苏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墨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是他吗？
四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比如她从青涩新人变成国际影坛新星，比如他或许早已剪短了头发，褪去了当年的青涩。
可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姿态，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像幅被时光精心保存的画，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眼里。
空气里似乎飘来一缕极淡的松节油混皂角的味道，她想要看得更加仔细一点，却只看到攒动的人头。
“夏夏？”齐梦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个模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没什么。”苏夏深吸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却有些发飘。她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如今谢氏的掌权人，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坐进保姆车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了，是“美少女四人组”群聊消息。
等一个晴天：@S，夏夏，你落地了吗？我刚看见你上微博热搜啦！
琳琳不当牛马：哟，都上了大半天的热搜了，你又在和哪个小奶狗在一起不看手机@等一个晴天
兴起乘晚舟：夏夏终于回国了，四年没见到了。今晚有时间和我们约饭吗，宝贝。@S
S：有，餐厅地址发我，等我安顿好找个附近的咖啡店等你们。
回复完消息，她看向窗外，这个她曾经学习生活了两年的城市又增加了很多繁华的气息，陌生又熟悉。路过财经大厦时，巨幅屏幕上正播放谢氏集团的新闻，西装革履的谢凛澈对着镜头讲话，眉眼间的疏离比当年更甚。
苏夏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两秒，随即转开，指尖却无意识地碰了碰车窗——像在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summer，”齐梦的声音打断了苏夏的思绪，她递过来一瓶依云，“刚接到三个顶级制作的邀约，其中有个民国戏，女主设定和《本心》的阿阮有点像，导演说非你不可。”
苏夏拧开瓶盖抿了口，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才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先放着吧，”她望着窗外掠过的航站楼，“我想先歇歇。”
苏夏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流。黑色宾利的影子一闪而过时，她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水瓶，那车型，和恋爱的两年里谢凛澈接她去谢家别墅时开的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齐梦注意到她的失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
苏夏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齐姐，晚上我和朋友聚餐，你在京市逛逛吧”。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霍琳琳发来的地址，位置离电影学院不远。
车窗外的街景渐渐熟悉起来，路过电影学院时，苏夏看到校门口的梧桐树叶又黄了。当年她和谢凛澈曾在这里并肩走了无数次，他总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几乎要将她的影子完全覆盖。
“前面路口停一下吧。”苏夏突然开口，“我想下去走走。” 齐梦有些诧异，但还是让司机停了车。
苏夏推开车门，秋日的风卷起她的长发，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路过那家“好又来”麻辣烫店，玻璃门上的贴纸换了新的，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当年谢凛澈坐过的靠窗位置。
那是室友们闹着要她男朋友请客，一向矜贵的谢少被她们拖到麻辣烫店。她当着室友的面调侃他“吃辣像猫舔奶”，他皱着眉把碗里的辣椒挑出来，全夹给她。
物是人非。
之前看起来最“正经”的倪冬晴回归家族成为了投资界的新星，小奶狗换了一茬又一茬，活成了霍琳琳羡慕的模样。
霍琳琳成了传媒公司的高级牛马，经常在群里抱怨每天做不完的方案，汇报不完的工作。
沈晚意在京市的一个重点中学里当美术老师，用她的话说“比起做导演，我更想做点简单又快乐的事情”。
而谢凛澈，那个从不曾刻意去回忆的人，即使她身处国外，也常听见有关他的掌权传闻。他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够了。
苏夏在胡同拐角处的咖啡厅里，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老板娘盯了她很久，似乎把她认出来了，但没有选择打扰。
邻桌的客人正在看桌上的财经报纸，头版照片正是谢凛澈，她的目光扫过照片时，指尖下意识碰了碰报纸边缘，又迅速移开。
苏夏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杯壁，咖啡杯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老板娘端来提拉米苏时，围裙上还沾着可可粉，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两眼，最终只是笑着说：“慢用，姑娘。”
苏夏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盘子，可可粉簌簌落在白色的奶油上，像极了那年冬天，他画室窗台上落的雪。
她突然想用金色勺子在上面画个歪歪扭扭的“X”，画到一半又停住，放下。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打转，像极了四年前那个暴雨夜，谢凛澈画室里被风吹乱的画纸。
那天她刚结束《本心》的庆功宴，带着一身酒气闯进谢凛澈为了她在学校旁购置的大平层。谢凛澈正安静地站在画架前，低着头专心调色。
她没看清他的画，只是想到宴会上听到的话语异常愤怒，“谢凛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声音发颤，“你家人说我是‘戏子’时，你为什么不反驳？”
他转过身，眸色沉沉的：“夏夏，有些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她抓起桌上的画笔扔在地上，颜料溅在他洁白的衬衫上，像朵狰狞的花，“是让我继续当你的秘密情人，还是等你玩够了，就把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
谢凛澈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我从没想过要丢掉你。”
“可你也没想过要光明正大地承认我！”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谢凛澈，我苏夏要的不是藏在温室里的温柔，是能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承担风雨的资格！”
时钟滴答作响，像在为这场争吵倒计时。他最终只是背过身，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不懂，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对你没有好处。”
“是你不懂！”她的声音颤抖着，“谢凛澈，你所谓的保护，其实是最残忍的囚禁！” 玻璃门在她身后关上的瞬间，她听见画笔落地的脆响，还有他压抑的、像困兽般的呜咽。
“夏夏，我们马上到餐厅了，包间号已经发你了。”耳边传来霍琳琳俏皮的声音，苏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无意识地接了电话。 “好，我马上过来。”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苏夏对着镜子补了个妆，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原来有些争吵，哪怕是回想，也是让人难受的啊。她拿起包起身时，目光又落回窗外——那片被风吹动的梧桐叶，终于还是落在了地上，画下了迟迟未落的句号。
呜呜这章字数有点多了，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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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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