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的七点多。
他把身上的毯子拿开,觉得腿部的疼痛缓解不少,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比之前好太多了。他起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顾城坐在办公室的另一边低头看着案件调查到现在所汇集到的信息。
秦晏走过去:“你还在我这儿呆着,不下楼?”
心还挺大,在支队长办公室逗留这么久都不带喘气的。
“醒了?我本来想十五分钟叫醒你,后来看你睡得很沉,这几天应该都没休息好,而且你睡着的时候腿绷得很紧,我就没好意思吵,”顾城从资料中抬眸,指了指眼前的东西,“醒了就签字。”
秦晏轻点一下头,目光移到桌上的文件袋上:“又有东西?我记得之前从会议室拿来的不是这个——技术大队送来的吧。”
顾城道:“刚刚技术的宋队来过一趟,说有新进展。”
“我看看。”秦晏一边说着一边把文件袋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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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的工作人员,没有值班任务也不参与本案调查的早就下班回家了,留在这儿的要么正在值班,要么正在写论文,要么身上还有案子的任务,一时半会儿不想提早回去。
技术大队那边也一样灯火通明。
四十分钟之前。
宋绵竹把报告完善之后就找人核对了一遍,然后又开始针对王亚婷的手机进行下一步调查,从她的通讯记录来看,倒是很少主动跟其他人打电话,连父母的电话一年到头也没打过几次,更多的是别人主动打给她,打电话给她的人有的是房地产中介,有的是软件客服满意度调研,有的是打错电话。
也就只有三月七号中午十二点多,陈染给她打了一通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在王亚婷从不主动与人通话的这一大框架下显得过于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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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婷真的很奇怪。
宋绵竹担心自己出纰漏,为了追求完整,特意找了运营商查过一遍。
通讯录里确实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分别是父母和自己在学校生物组里认识的老师,还有几个常用的外卖员电话。这么看来曾经在国外留学过的王亚婷似乎并不在乎社交活动,两张电话卡,所有的联系人加起来不到三十个。
完整的通话记录被运营商调出来之后也的确能够反映王亚婷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打电话,办理的套餐是最实惠也最普通的五十元套餐,除了短信和通话等几项必需业务之外,她根本就没有再办理过其他业务。
手机里的短信要么是验证码要么是软件公司群发的祝福语,或者是隔三岔五出现的由公安局宣传部门发送给所有居民的防诈骗小贴士,一年下来她的通话和短信费用少得连运营商都想吐槽。
她的手机里也并没有添加过任何一个外国友人或是海外同胞。
宋绵竹想着,便把确认无误的新进展反馈给了秦晏,带着文件袋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晏在躺椅上休息,顾城站在一边接文件的时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宋绵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带上门便离开。
顺便在走廊外面把所有的线索都汇总一遍发了电子版到秦晏手机上,也就不麻烦秦晏自己事后花时间对着满办公桌的文件一点一点整理。
“连电子版也给他整理,这可不是你技术大队的活儿吧。”苏子柒正好伸着懒腰路过走廊,看来也是刚赶着时间眯过几分钟。
宋绵竹砸他一拳:“有本事你来,我是担心这领导头头休息不够影响办案进度,懂不懂。”
苏子柒乐了:“对谁都这么细节,难怪嫂子看上你。”
结果宋绵竹耳根唰地一红。
苏子柒哈哈地指着他:“还是个薄脸皮儿!这么多年,没改!”
“去去去,别来烦我,”宋绵竹挥挥手,转身就走,过一会儿又原地停住,侧过头,“那个,我暂时定在下个月十号,你一定得来啊。”
“嗐,不就是想坑兄弟的礼金吗,”苏子柒开玩笑地揽住他,耳语道,“你小子,偷摸谈恋爱也不告诉兄弟几个,非得生米煮成熟饭快谈婚论嫁才透点风声,连姓秦的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够意思啊。”
宋绵竹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跟苏子柒推挤着下楼。
他们离开的时候不过六点五十几。
秦晏也许是腿绷得难受了,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到他这儿后遗症留下不少,休息的时候眉头一直拧着,将醒欲醒,顾城看见之后蹲下来没敢再碰他腿,只是捏了捏他肩膀,手劲儿不大,可能是很少被人这么温和地对待过,秦晏即便是睡眠质量不高也在顾城的安抚下再次陷入轻浅的睡眠里,一直到七点半才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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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
他们针对技术拿来的结果展开一场了不那么正式的讨论。
“这手机挺新,看配置是近两年出来的,王亚婷今年四十五岁,留学的时候应该不过二十出头,或者更早,因为生物组的刘老师之前跟咱们说王亚婷自称自己没有参加过高考,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留学的时间还挺早的,十**岁就出国了,”顾城看着技术大队反馈上来的信息,说道,“二十几年前国内没有智能手机,遍地都是老人机和公共电话亭,甚至有一些人连老人机都没有。王亚婷的家庭条件比普通人优越,应该是有老人机的,不过即便如此,曾经使用过的号码也早已经注销,查不到了。”
顾城想说有没有可能王亚婷是早些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不注意惹上了什么人,才导致今天的悲剧。
秦晏摇摇头:“女孩子,零几年的时候出国留学,再加上家庭条件优越,在国外住着单身公寓,看起来确实有点危险。但如果是在国外得罪了人,按照当时的社会环境来看她不该是现在遇害,说难听点很有可能会消失在国外再也回不来,但事实却是她安然无恙地考研考博,学成之后回到家乡享受生活,一直安稳地活到案发前,这么看来......在国外得罪人的思路可以排除了。”
本来可能性也不高。
确实有一些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私人恩怨而秉持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态度忍气吞声数十年,直到最后奋起直上杀掉自己最厌恶的那个人。但王亚婷在案发之前根本就没有遭遇过什么值得注意的突发事件,唯一的疑点,是约她七号八号见面的编辑小甜,以及她的现男友韦文胜。
在国外得罪人,不说外国人有没有那么个闲情逸致非要等王亚婷回国二十年才再动手,单是签证这一点警方就很容易留意到近期出入机场的可疑人员,从可实践性来说成本很高又不实用,在那个年代里国外的人要是有谁讨厌作为留学生的王亚婷,一把枪就能在他们本地解决,何必留到今天?
更大的可能是王亚婷不习惯使用电话。
“不习惯用电话?”顾城愣了愣。
“从王亚婷的日常使用习惯来看,她与人联系更多是通过微信或者□□之类的社交软件,两张手机卡中一张手机卡是与家人共同使用的主副卡,流量费用不需要她出,她只要每个月定时为自己的另一个号码缴纳五十块钱的套餐费,看得出来她没有在电话里找人的习惯。”
顾城:“倒也是,如果我不当警察,估计一年到头也不会产生这么多通讯费用。”
秦晏手指轻轻搓了搓文件袋上的细绳,继续说。
“而且现在的软件越做越发达,几乎一个软件就涵盖了一个人日常的大部分需求,几年或十几年前流行的短信和电话在年轻人群体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如果不是急事,大部分人都选择使用社交软件联系,要么文字,要么语音或者视频,比电话更方便。”
王亚婷不习惯用电话与人联系。
工作或者是写作,需要同人交流的时候,都在社交软件上解决。
陈染是个例外,她在王亚婷出事的当天中午与王亚婷有一场长达四十分钟的通话,这倒是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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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抿抿唇,觉得秦晏说得也有道理。
他刚想说自己想多了,秦晏却看向他:“不过敢想挺好的,刑警就是要思维活跃才能成事。”
搞得顾城只能一边笑着一边搪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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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思路行不通,顾城又把眼光放在王亚婷回国后的社会关系上。
“之前找韦文胜来的时候,他的说辞是自己虽然觉得被王亚婷看不起,但是愿意为了王亚婷的钱而去讨好她,看得出来是一个爱钱又小心眼的男人,”顾城说,“他一来就把什么话都说了,又因为学历不高而误以为是自己从网络上学来的巫蛊小术法害死了王亚婷,看上去不像是个有手段的凶手。”
秦晏颔首,看着眼前的调查报告:“韦文胜也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他自称自己在六号当天晚上随王亚婷一起看过店铺之后就离开了新区一带,新区的监控也确实佐证了他的辩词。至于他是否的确在滨江路的青年旅社住过三天,事后是否的确去往万阳KTV找到工作,这一点还需要打个问号。”
如果事实确实如同韦文胜在接受调查的时候说的那样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那么基本就能够排除韦文胜的作案嫌疑了。
“但他要洗清嫌疑的话,还得保证他在青年旅店落脚的那几天内没有到过案发现场附近,没有在案发现场逗留,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活动范围。”顾城道。
“这个找到旅店前台的管理人员应该能问清楚,再不济还有监控,”秦晏说,“除此之外,我还很好奇另外两个点——那个编辑小甜为什么一定要把见面时间定在七号八号这两天,与王亚婷一样作为天间文学网签约作者的陈染又为什么会在七号当天上午突然给王亚婷打去电话,通话时间长达四十分钟。”
陈染和王亚婷的关系算得上很好。
王亚婷的微博有三千多个粉丝,平时发的内容不是对自己作品的宣传就是对自己家植物的赞美,底下的评论都是“早安”、“晚安”,看来都是营销号或者人机,平时在公开的社交平台上也不会主动跟别人互动。
陈染的微博粉丝也不多,博文日常发的都是游戏,估计是个资深游戏迷,一千来个粉丝里真正活跃的只有那几个互关好友,其他的经过技术大队甄别也鉴定出来都是营销号给她塞的假粉丝、僵尸号。
王亚婷私底下倒是跟陈染保持着非常频繁的联系。
而王亚婷的好友列表里的其他签约作者根本就没有这个互动的机会,要么是加了之后说句你好就再无下文,要么是加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因此陈染看上去就像个例外,也难怪警方会这么快注意到陈染这个人。
二人之间的聊天内容也很杂,有时候是互相拍午饭,有时候是一起追剧,有时候互相吹捧两句对方的小说,看起来亲密无间,实际上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说难听点就是商业互吹,尬聊。
“这么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好,起码不能算是好朋友的程度,”顾城一想,“也就跟普通同事差不多吧。”
秦晏笑笑:“我想她们之间之所以能那么快聊上,一半是陈染也签约了天间文学网,另一半原因可能是陈染也和王亚婷一样,都是粤东本地人,投缘吧。”
不然不至于加了好友就熟悉得那么快,再者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王亚婷已经四十五岁,而陈染还在读大二,两个人的写作风格和写作题材也完全不一致,要不是因为都是老乡,估计也聊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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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看一眼窗外,确认外面的雨小了点之后便扶着桌子绕到办公桌后面的皮椅旁,给需要签字的文件签好字之后拿过黑色羊绒大衣拍了几下,穿上。
顾城看着他穿衣服的动作,喉结动了动:“穿衣服干什么,现在的气温也不至于在室内穿这么多。”
“我出去一趟。”秦晏一边说一边扣上大衣的扣子。
很少有人穿大衣还规规矩矩地把每一粒牛角扣都老实扣好,也就秦晏经常这么做,修长干燥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和难以忽视的丑陋伤疤,一直把扣子扣到了最后一粒。
顾城忍不住一笑:“您很怕冷。”
秦晏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着凉了,请假,然后呢?又好几天不见人,在家里躺着,方便耽误工作是吧。”
“真敬业。”
“还有个原因,”秦晏走过去拍了拍顾城肩膀,正经道,“在这个位置上,要清正廉洁,做好表率,扣好人生的每一粒扣子。”
顾城愣了一会儿,秦晏倒是笑得挺自在。
顾城:“您给我上政治课呢。”
“我说认真的,”秦晏看着他,笑一下,边走边拧开办公室的门,“现在八点,不晚,我去滨江路看看。”
“我也要去。”顾城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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