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的手机就这么放在桌上给他们看。
女老板伸出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划一下秦晏快要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不小心把图片放大了不少,而后她又伸手把图片缩回去,道:“这个人有点眼熟。”
“你们住店有没有登记?”秦晏问。
“有,”女老板一点头,估计是图片上这人犯了什么事儿,她下意识觉得应该跟自己没关系,于是心情都轻松了不少,转身探了探前台的抽屉,翻出一个过时的平板电脑来,神色骄傲,“你别看我们店小,我们外面都装过监控的,而且好几年前就开始用平板登记了,这个登记的东西还是我们自己搞的。”
秦晏点点头。
女老板在平板上找了半天,终于调出三月份入住的旅客信息,将平板往秦晏面前一推:“你自己找找,三月份来住店的就那么几个人,刚才照片上那男的来住店的时候都后半夜了,一开始只说住店,没告诉我具体多久,说是在找工作,等找到工作再一起结账,我怕他跑,就收了他三十块钱押金,几天之后他说工作找着了,来退房,我就把押金还给了他。”
秦晏一边看着平板登记的信息一边点头。
女老板咂咂嘴,又解释说:“哎,我可没有贪他的钱,他的押金我一分不差都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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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文胜,男,三十五岁。
身份证号跟户籍传来的信息能够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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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双手撑着桌面,看看秦晏,又看看那女老板:“他在这儿从六号晚上的十一点半一直住到九号上午八点?”
女老板不明白顾城什么意思,只道:“这不都明摆着吗。”
秦晏抬眸看向她:“在这期间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夜不归宿之类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般凌晨两点多睡,两点之前看电视剧累了就打盹休息一会儿,这期间要是谁下楼我都能看见的,不过那几天晚上他一直在房间里跟别人打牌,还因为太大声了,我就上去讲过几句,”女老板说,“但我睡着之后,他有没有出门,这就说不准。”
“这店外面的监控能保存多久?”顾城接话道。
“两个月自动清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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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眼前一亮,推推秦晏的肩:“有戏。”
于是秦晏点点头,从低矮的长条凳上起来:“麻烦您给我们提供一下那几天的监控。”
女老板翻了个白眼,喃喃说几声麻烦,伸手一指桌上摊着的平板电脑:“那上面都有,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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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留存还算完整,但是由于清晰度不够高,秦晏草草看过一遍之后就没再看下去,征得店主同意之后,让店主拷贝了一份下来。
青年旅店的构造很奇怪,女老板说前台太小,不能放插线板和主机,平时都是图方便才用平板登记信息,也所幸这是夫妻店,平时来的人不多,大多数时候主机都放在旅店一楼后面的小平房里。
带着秦晏和顾城过去的时候,女老板特意解释说小平房原来是自己父母的老房子,父母故去之后一直是小儿子在住,现在小儿子睡了,进门的时候几个人就格外小心。
主机插上U盘,女老板不懂拷贝,秦晏弯下腰,握着鼠标,看一眼电脑系统。
Win7,上面全是小孩下载的游戏和各种流氓捆绑软件,难怪运行太慢,但拷贝一份监控还不算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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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监控拷贝的时候,顾城站在门边,双手环胸打量着这屋子。
有一道门是坏的,门口种满了青菜,旁边一副木梯紧挨着前面旅店二楼的大窗口,窗口没有封过,是用砖块垒出来的,一个体型正常的成年人可以很轻松地上去。而奇怪的是,就在梯子所在这条小路上,全都是塑料垃圾,再往深处就是曲径通幽,似乎一眼也望不到头。
像一个神秘的通道。
顾城正思索着,秦晏忽然直一直腰,从电脑上拔下U盘,对女老板道谢之后便拍拍顾城的肩膀:“弄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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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小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秦晏把斜靠在旅店门边的雨伞拿起来,习惯性地甩几下再撑开,顾城正好在他旁边站着,甩下来的水溅上顾城大腿。
顾城觉得这是一种有点微妙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不是第一次跟领导出去办事,但秦晏在的时候跟别人都不一样,以前他不是秦晏队里的人,跟其他领导走出去的时候几乎次次都要看人脸色,弄得自己憋一肚子火不说,还被穿了小鞋。
但秦晏显然不是那种人,秦晏会温和地笑,然后主动撑伞,没有架子,也不会要求顾城做这做那,两个人真的像是关系正常的普通同事,秦晏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下属尊敬,而顾城也不用多分一点心思去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符合职场潜规则。
跟这样的队长相处是真的很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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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下大了,”秦晏往前走几步,又回来,看着地上慢慢没过脚踝的积水,“这里排水建设不好,下水道经常堵,但凡撞上大雨都得涨一两次水。”
顾城回过神,看着地面上雨水照出来的路灯光:“那怎么办。”
秦晏思考一会儿,有些抱歉地笑笑:“早知道应该多带一把伞,不然你怎么回去。”
顾城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伞,有侧眸看着秦晏被雨丝打湿的羊绒大衣面料,听出秦晏的弦外之音:“秦队,您直接回局里?”
“我去局里的铁皮柜拿件衣服换,换完再回家。”秦晏说。
顾城有些好奇:“您家住哪儿?”
秦晏抿抿唇,说出一个地点。
那地方里局里不算近,挺偏的,是以前公安局还没搬迁那会儿遗留下来的老居民区,放在十几二十年前算是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原先的老公安局搬走之后,那一片也慢慢萧条下去,不少职工选择随着工作地点的变动而去了现在的单位附近定居,连苏子柒都勒紧裤腰带咬咬牙在新的公安局旁边物色好房子交了首付,宋绵竹更是在爸妈的支持下买下一套新房。
也就秦晏一直守着老公安局附近的居民区,这么多年从来没搬过。
更深层的原因,主要还是那个地方有回忆。
秦晏的师父还在的时候,楼上楼下住着,有时候加班没赶上趟儿,还会一溜烟儿跑到楼上去蹭师娘做的饭。
早就习惯了那个地方的生活,哪里舍得一下子就搬走。
即便是师父牺牲后师娘怕触景生情而举家搬迁,秦晏也没舍得走,还是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偶尔会站在楼梯口看着早就挂上锁的楼上的门,想象师父会不会有一天在门的旁边出现,同曾经那样对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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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远了。”顾城评价道,显然并不知道秦晏背后的那些故事,而秦晏也没想说给顾城听。
“远也没办法,主要是租金低,我喜欢。”秦晏笑笑。
雨水顺着脖子滑下去,里面的羊毛衫湿了不少,黏糊糊的。
顾城道:“我在建设街租过一室一厅。”
“嗯?”
“快十一点了,”顾城站在伞下,拿出手机看了看,“秦队,不嫌弃的话,您去我那里吧,走路十五分钟就到。”
秦晏没说话,估计是想怎么委婉回绝。
然而顾城弯一点腰,伸手敲一下他正在悄然发抖的右腿:“疼吧。”
“你干什么。”秦晏哑然。
“是谁之前说,不想生病,因为生病会耽误工作进度,那现在又是谁在雨里把一大半伞让给我,自己衣服湿了也不想跟下属抄近路回家换,”顾城笑一下,“我都放下芥蒂了,办公桌的事一笔勾销,您要是还想自己一个人撑着这条腿捱回距离这儿三十分钟路程的老破小,想等着明天一早上起来感冒发烧,那就当我刚刚说话是放屁。”
他这话说得有那么几分亲近,秦晏不自觉往后退半步,最后又被顾城扯回来:“秦队,我只问一句。”
秦晏接着昏暗的路灯光看向他的双眸,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顾城只道:“疼就是疼,难受就是难受,我觉得您不需要什么事都藏着掖着,说一句路程太远走不动难道很丢脸吗?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就比如我,我上厕所没看见纸巾盒还知道往外喊,要是换了您这样的性格,恐怕一整天都得呆在厕所别想出来了。”
不说倒还好,一说两个人都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窘迫的中午。
虽然是顾城单方面因为办公桌的事情跟秦晏结梁子。
但紧接着就被厕所没有纸巾盒这件尴尬事打败。
秦晏忍不住笑了笑:“你说得对,承认自己腿疼确实一点也不丢脸。”
顾城不由分说地抢过秦晏手里的伞:“领导,今晚就暂时在我那儿歇吧,一室一厅也好过您千里迢迢撑着这条腿跑回家。”
然而秦晏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顾城风中凌乱:“但我想补充一点。”
“您说。”
“我不可能不带纸就去上厕所。”秦晏憋着笑。
顾城沉默下去,然后尴尬地扯一扯嘴角:“要不这个事情咱们也翻篇?”
秦晏与他并肩走在下着大雨的路上,没管裤脚上全是水:“是你自己先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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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大,伤痛折磨着秦晏,但他脸上没表现出来一点。
只有眉心是轻轻皱着的,然后皱着的眉心被顾城发现,顾城悄然将雨伞往秦晏那边倾斜,就像之前秦晏撑伞的时候对自己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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