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昇哥儿嘛,今个儿又上赵夫子家去开小灶呀,姨前几日跟你说的事能成不?”
一瘦高妇人自河边洗衣归来,在道上就与丁煦昇碰着了个正面,远远看着人就加快了脚步,边走边招手问道,嗓门亮的很。
妇人怀里抱着切面凹凸不齐的木盆,此刻只由一只手把着,盆中是洗好的衣物。其袖挽起,长发也被一条破布稳稳地包住,一些发丝从缝里跑了出来,被汗水按在额上,可当下应是汗水难存之际。
丁煦昇也早看着这妇人,只是左看看右望望,是退也不是,装看不到走别条路也不是,这压根只有一条道!
他只好放慢脚步硬着头皮往前走,听到妇人再次询问,又低头眼珠子左动动右动动,手在大宽袖下扣着,很是局促。
丁煦昇仍不作声,右脚打了个弯就想往回走,想要装作没听见,肩膀却是被妇人强有力的手掌给握住了,更是动弹不得。
“香姨,咱们夫子什么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丁煦昇朝下缩了缩身子,妇人的手也跟着一块儿移动。
也不知怎的,这妇人明明捧着一大盆子衣服,只空一只手还能发挥这么大威力。
丁煦昇接着说道:“香姨让我问的我自然是问了的,夫子说,若收了你这家,是不是别家的也可以收了,要是家家说有困难都送来,他家的锅底都要穿了哩!”
其实不然,夫子原话如是:我不是开养济院的,你也没那么大面子。养济院是何处?丁煦昇不知道,夫子说他面子不够大,他倒是知晓的。
妇人细细望了丁煦昇几眼,被看之人也只能面带尬笑由着看。
未过一息,丁煦昇忽觉得肩膀一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扭头一望,就见那妇人把盆撇在一边,扑通一声径自坐在道上撒起泼来,一下裤子就带上不少泥土,那盆里的衣服倒是一尘不染。
瞧她那劲儿和面色,应是没被什么不起眼的石子给磕到。
“昇哥儿,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去死吗?!哎哟,我可怜的白哥儿!”
“香姨,你…你胡说什么呢!”妇人这番话给脸皮薄的丁煦昇惊的那叫一个瞠目结舌,他慌忙的看了四周,好在这小道较为偏僻,实在幽静,来往者不多,现下也就他二人。
稍微平复了一下,丁煦昇道:“白哥儿,白哥儿算我哪门子弟弟,香姨你有些话不要乱说,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
妇人抬头答曰:“我发动那天,生下白哥儿后,昇哥儿亲口说的,要把白哥儿当做亲弟弟对待,可有错?”
这话一出,倒是教丁煦昇豁然开朗了,几年前的记忆也随着妇人的目光慢慢回笼了。
“我家白哥儿,不足月就冒了头,生下来就是副天生病体,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养那么大,那些个粗活重活随便一个到他肩上,都能给他压垮!若是后面被征去徭役更是要我们全家人的命!”
“做个,做个读书人,考取功名,他就能活!”
妇人话里带了哭腔,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越想越感觉心酸酸,全身到处跟有蚂蚁爬似的难受。
她又以手锤胸口,越说越是哀伤:“昇哥儿,这些年来你也知道,为了白哥儿我们家已然砸锅卖铁,成日入不敷出,维持生活也全靠友邻接济。”
“我和你进叔大字不识得一个,都带不进门,眼看着到了那开蒙的年龄!而那夫子,收的束脩对你们可能不多,但对我们家而言,也是笔大大的钱,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但不读书,没人教导,白哥儿又如何学学问,考秀才呢?”
日头不大,今日稍有疾风,树叶沙沙作响,女人的哭腔在其中若隐若现,一声叹息随之悄然而至。
闭上眼,就是当初瘦弱得只有成年男子拳头般大的婴孩,明明是分分钟就要断气的样子,偏生顽强地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还对他笑,他看了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当下就认了个弟弟,他万没想到,自己一时之言竟会被香姨记到现在,而他却只当随口而言丢进了记忆的角落,被时间埋葬。
罢了,因果已结,白哥儿家恓惶他也知晓,瞧着妇人的望乞,他不忍拒绝。
“若是香姨不嫌弃,由我来教白哥儿认字,如何?”
冬去春将来,风也不似寒冬那般凛冽,而且带着丝新生的朝气,就这么一下抚过两人发丝,妇人丁煦昇低眉望向妇人,神情认真,思索一番又道:“家中尚存有些蒙养书,也可借予白哥儿。”
香姨的眼睛随丁煦昇的话语慢慢睁大,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个路子!都说读书要找老师,老师要找秀才,她从没想过还可以找秀才的学生!
秀才把所学教给学生,他的学生自然会秀才知道的学问,不过多少问题!她家白哥儿现可不就白得很,哪怕只有那秀才肚子里十分之一的墨水那也够够的了!
况且昇哥儿可是村子里最聪明的!
“好好好!”妇人忙慌应下,生怕人后悔似的,当下又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混然不见先前模样,猛地朝前看着丁煦昇的双眼,“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啊昇哥儿。”双手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握着丁煦昇的肩膀。
心里一颗大石头突然变小了点,所图之事有了着落给香姨带来难得一见的喜悦,只见她低着头,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捧起木盆就往回走着,却是忘了些什么。
丁煦昇伫立在原地,目送她逐渐远去,转身继续往学堂走去。他与香姨的这次碰面不是偶然,她是专门在这候着他的,一番下来,他实在不好推故。
夫子是前些年才到村里的外来人,是个秀才,据说还是个案首哩!也不知怎的流落到他们村来了,怎的不参加乡试,考个举人功名。
他性情孤僻,是个古怪的老头,但说是老头但其实比丁煦昇他爹还要小上一岁,只是不知怎得白头早了点。这夫子古怪在束脩只收银钱,别的肉蛋谷物是一概不收,平常对旁人的哭闹赖皮也是一概不理会的,闹得厉害了就停课,不知所踪,独自逍遥去了,而正常交束脩的被误了课可就不服气了,一来二去的,对这位村里唯一的秀才,大家是又敬又怵的。
香姨以为他和夫子亲近,想走他的路子,可她却不知,这是打错算盘了。
虽然没有约定时间地点,诺言还是要践行的,没撞上还能躲着,现在话说出去了,他得赶着去。思索一会儿便打了定盘星,明日一早,他就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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