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祖醒过来的时候,张琳,那个一头利落短发的女生正在与体育老师刘国威对峙。
刘国威今年刚好二十五,其实他是读的职高,后来专升本,本来他是不打算考本科的,只不过在读专科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莫名报了专升本的课程,最后侥幸上了。他还有个姐姐,他姐姐成绩倒是比他要好得多。就连他现在这个工作也是他姐姐给他争取来的机会,他感激姐姐为他所做的一切,却也因此而自惭形愧。
他看着张琳,这个与记忆中的姐姐一般无二的女学生。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张琳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子,那是学校发放的校服,男生裤子,女生裙子,“我说,学校对男生女生区别对待,男生就是裤子,女生就是裙子,现在是体育课,女生上体育课穿裙子并不方便,所以我希望老师能够跟他们说,以后的体育课都穿裤子,而不是裙子。”
“他们是谁?”
张琳抱着手臂,“这不是我知道的事情,但是我在争取我能够做到的事情。”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刘国威看着眼前的这个女生,她还在读小学,个子不说同龄的女生了,就连发育要慢于女生的男生都比她要高一些,然而她却无惧无畏,像巨人一样。
“你觉得男生与女生不一样是吗?”刘国威忽然在想自己,他有时候会听到身边的女人说当女人实在是太难了,现在明明说着男女平等,但是女性就是要格外艰难一些。他在想这些女人怎么这么敏感这么矫情,现在谁不苦?女人苦,难道男人都不苦了吗?男人一天忙工作,希望能够吃到一顿热乎饭,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他是觉得爸妈对姐姐很好的,别人的爸妈不说怎样,女儿成绩再好估计也得不到重视。但是姐姐不是,她的成绩一直都是爸妈的骄傲,小时候自己看着她,也会以她为骄傲,但是后来自己却慢慢觉得这个姐姐的存在让他越发显得无能。
后来他读大学,就渐渐跟姐姐断了联系,这些年的经历,他也越来越能够明白一些事情。只不过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人心里的成见或许是最难改变的,有形的灰尘易除,无形的尘埃又要如何扫除?
“当然是区别对待,不然为什么男生就是裤子,女生就是裙子呢?如果真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是统一的着装?”
“他们说法是,这样远远看去就无法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是男生还是女生有那么重要吗?远远看着不清楚不能够走近了看清楚吗?成绩单上的名单也无法说明一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吧?那是男生是女生又有什么样的差别呢?”
“女生总是要比男生娇弱一些的,这不仅是社会的偏见,而是事实,有些时候,无法分清楚到底是人的偏见产生了这些事实,还是因为这些事实而产生了偏见。”刘国威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了偏差,有些时候不是别人不给女生机会,而是给了她们机会她们也很难够像是男人一样,但是姐姐可以。
“因为总是娇弱的,所以就不给她们成长的机会,是吗?”
“不是不给,而是给了机会,也不一定能够做好。”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好呢?”
张琳说到这里,嘴角噙着一抹笑,仿佛很自信似的,“让她们试试,让我们试试,就算最后没有成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如果成功了呢?”鬼使神差的,刘国威问出了这一句。
“那全世界都会为她们而震撼,而骄傲。”
张琳承认,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在害怕的,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她隐隐约约是清楚的。而刘国威这个体育老师,对自己的话又会是什么反应,是像那些大人一样说她胡闹,还是愿意让她去尝试,甚至进而愿意去支持她?
刘国威是男老师,男人和女人是同一个阵营的吗?资本家和工人会是一个阵营的吗?他们可能平等吗?这好像永远也不可能,桃树和苹果树也是永远不可能平等的吧。平等不是空话,也不是她现在这个年纪能够明白的,但是她不想要等到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才去想什么是平等,才去想女孩子要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权益不受到侵害。
在说了这番话之后,张琳仍然做着每一个体育委员都会做的事情,整队,喊口号,带领他们跑步。她仍旧跟以前一样,好像就没有说过刚才那些话一样,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张琳了,尽管她还什么也没有做。
“你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些话呢?”
张琳看去,是他们班的一个学生,只不过这个学生不够有存在感,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同学的名字。
“宋耀祖。”
她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每个人应该都不例外,我想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有些时候,我们总是会为了一些机会的错过而感到悲伤和难过,但是我觉得与其为了那错过的机会而难受,还不如去把握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我要说,我要做,我要去抗争。”
“抗争?”
“嗯,抗争。”张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次他们那样对你,你就不应该选择逃避,逃避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你,而逃避其实也是懦夫的表现。”
逃避是懦夫的表现吗?这样说倒也没错。宋耀祖总是想着,这些其实都不是事儿,忍一忍就过了。女人有时候会打他,可是在打过他之后她又会抱着自己痛哭,不停地跟自己道歉,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吗?可是做了的事情怎么能够真正当做是没有发生的。无论事后她道歉的神情是多么的虔诚,就不能够改变她确实动手打人这一事实。
只是他从来不曾反抗过。
宋耀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座位的,他忽然很想要流泪,可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流泪,流泪是女孩子的专利,他不是女孩子。
可是,他还是好想要痛快地哭一场啊!
于是他开始哭了,只不过是无声无息的,他哭完之后都没人发觉这一点。
*****
宋耀祖察觉到王嘉君的情绪不太好,这一节课她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往常上课基本上是王嘉君的主场,王嘉君就好像是无所不能的天神,没有她不会的事情。她知道很多事情,知识量储备丰富的不像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
他不敢去招惹她的气焰,被拔掉了利爪和牙齿的狮虎终究还是猛兽,或许一般的狮子老虎毫不畏惧,然而即便这样被剪除羽翼也不是能够被一般人拂其威风的。
同桌明明是很可爱的女生,却把她给比喻成狮子老虎这样的猛兽,真是太不应该了。宋耀祖这样想着,女生应该更喜欢兔子猫狗这样可爱的生物吧,狮子老虎,即便是男生也很少有人喜欢吧。
宋耀祖看着同桌的侧脸,同桌其实是有点婴儿肥的,脸圆圆的,跟她本身的气质其实是不太搭的。
宋耀祖记得自己跟同桌的第一次对话,那时候他又被人看不惯,那些人抢走了他很重要的东西——他好不容易才画好的一幅画。
尽管对于大人来说,不过是儿童随手的涂鸦罢了。
王嘉君居高临下地看着趴跪在地上的宋耀祖,“你挡到我的路了。”
宋耀祖抬起头来,一双眼紧紧盯着王嘉君,眼睛眨都不眨,仿佛生怕眨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窗外槐树开得正好,槐树吐出嫩芽,枝叶抽出雪白的团花。那团花像是春蚕吐丝似的,被焉绿的嫩芽一点点吐出来。
褐色的花柄上团满了一簇一簇白色的花,偶有绿叶点缀其间。含苞的,盛放的,欲放不开的,都在同一串嫩枝上展现,而鹅黄色的花蕊贴在花瓣上,随着微风招展着身姿。这些绵密如丝线的槐树枝,全都向着蔚蓝的天空延伸着,好像是要划破天际似的。
那些洁白的花瓣上还有几滴水珠,像是雨落到了花苞上,又像是雨点落在了枝干上,在花朵的边缘处,还有一些细碎的花渣,随风轻扬飘荡在空中,那洁白的团花就如同一块上等的美玉,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一阵清风吹过,那花摇曳生姿,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轻轻摆动。
一朵又一朵的花在空中跳跃、飞舞、旋转,如梦似幻。
宋耀祖一时看的痴了。
就连王嘉君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听见。
王嘉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株顶大顶好的槐树,除了这声感叹之外,王嘉君再没有别的想法。
“宋耀祖。”王嘉君又叫了一声,宋耀祖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看着自己同桌,窗外射进来的眼光打在王嘉君脸上,平白添了一点圣洁的感觉。
“今天的事情。”王嘉君犹豫了一下,“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之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宋耀祖心里一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王嘉君低头看自己手头上的那一本小说,埃德温的《平原地区》,“或许,有些事情我不太想被牵扯进去吧。”
“我知道了。”宋耀祖说:“我以后不会再跟你说话了。”
也不会再找你了。
“嗯。”
王嘉君一开始其实不知道自己妈妈名字的,毕竟这个社会大家都知道,只要是个小孩儿就得跟父亲姓,如果有个跟母亲一个姓的小孩儿,就会被别人当成怪物一样。呵,其实谁不是母亲生的呢?怎么跟母亲姓反而好像是天大的罪过一样。
王嘉君妈妈很年轻,也有很多爱好,就像是那些贵太太一样,即便有自己的工作也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天塌了也不会到影响她们。
不过这也实在正常,就像有些人经常说什么存在即合理,这一句存在即合理便可以把一切的不合理都给说成合理的。
王嘉君阖上眼眸,似乎是在垂目养神。
她在跟宋耀祖说过之后,宋耀祖不敢再打扰她。
这样很好。
正在这时,四周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还夹杂着几声抽气声。
王嘉君本来闭着眼睛的,不知在想什么,闻声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一回头,只见宋耀祖被班上一个高个儿的男生推倒在地。王嘉君“腾”地站起身,冲着那高个儿男生冷声道:“你做什么?”
那男生闻声回头看去,见是王嘉君,不欲与她争辩,道:“不过与他玩玩。”
时间线是2026年,所以也不算太离谱,现在的小孩子确实比我们当时知道的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少男少女的烦恼(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