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阶梯教室被改造成临时辩论场,空气里飘着劣质粉笔灰和过期柠檬清洁剂的味道。杨杰捏着“科技发展必然削弱人文精神”的反方辩题卡,觉得这玩意儿比江舒写在玻璃上的积分公式更荒谬。
“我方坚持认为——”讲台上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生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在投影光柱里乱飞,“人工智能连《红楼梦》都能续写!这就是人文精神的末日!”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林薇凑到杨杰耳边:“这届高一辩手不行啊,论点全是知乎热帖扒的。”她突然压低声音,“但你家江学长刚投了赞成票。”
杨杰猛地抬头。评委席最右侧,江舒的银框眼镜反射着冷光,指尖的评分笔在正方栏打了个勾。笔尖落纸的沙沙声像针,扎进杨杰耳膜。
“他不是我家。”杨杰把反方立论稿揉成一团,“还有,他耳朵没聋。”
林薇吐吐舌头溜走。杨杰展开皱巴巴的稿纸,目光却黏在江舒的侧影上。那人后颈微微弓起的弧度,像一张拉满的弓。
“反方四辩杨杰同学,”主持人的声音惊醒他,“请做结辩陈词。”
杨杰起身时带倒了椅子。刺耳的刮擦声里,他看见江舒终于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无波。
“科技是工具,”杨杰开口,声音比预想中干涩,“而工具…永远不能替代人类用血肉感受世界的能力。”他左手无意识压上桌沿,创可贴边缘蹭过粗糙的木刺,“当算法替你决定该为什么流泪,该为什么愤怒时——”
评委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是江舒。他摘了眼镜捏眉心,唇角那抹弧度像冰刃,精准劈开杨杰的神经。
“——你就成了被科技驯化的家畜!”杨杰几乎吼出最后一句。掌声雷动中,他死死盯住江舒。对方慢条斯理戴回眼镜,在反方评分栏画了个巨大的零蛋。
**「辩题立场错误,负分。」**
杨杰把评分表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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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俩必须组队!”班长陈宇把报名表拍在自习室桌上时,活像宣布末日审判,“市辩论赛要求双人搭档制,全校就你俩积分够!”
江舒从《量子力学导论》里抬头:“我拒绝。”
“附议。”杨杰把草莓糖咬得咔咔响。
陈宇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抽签决定的!看——”他举起皱巴巴的纸团,“江舒抽到‘科技强化人文’,杨杰抽到‘科技削弱人文’!”
杨杰愣住。江舒翻书的手停在半空。
两张截然相反的辩题,一对恨不得咬死对方的辩手。
“这叫**矛盾统一体**!”陈宇兴奋地拍桌子,“你俩磁场耦合度最高!”
江舒突然合上书。硬壳封面撞击桌面的闷响让杨杰眼皮一跳。
“准备周期两周,”江舒抽出杨杰指间快变形的糖棍,用纸巾包好塞进自己笔袋,“每晚七点到九点,器材室。”
杨杰盯着他笔袋上晃荡的奥特曼挂件——那是上周自己丢在垃圾桶边的限定款赛罗。
“怕你偷吃糖得蛀牙。”江舒仿佛听见他的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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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材室弥漫着橡胶和灰尘的味道。月光从高窗铁栏间漏进来,把堆叠的鞍马、跳箱切割成巨大的怪兽剪影。杨杰缩在角落折叠椅上,看江舒用湿巾擦拭白板。
“第一环节,共识建立。”江舒写下“科技”与“人文”二词,中间画了道闪电符号,“你的核心谬误是——”他敲敲白板,“把‘削弱’等同于‘替代’。”
杨杰冷笑:“你的核心谬误是傲慢。”
江舒转身。月光流淌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阴影中:“举证。”
“你给高一那孩子打零分,因为他蠢得不够优雅?”杨杰站起来,折叠椅腿在水泥地刮出尖鸣,“科技垄断话语权就是谋杀!就像…”他猛地卡壳,左手下意识藏到身后。
“就像什么?”江舒突然逼近。
杨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味,混着刚刚擦拭白板的酒精气息。“…就像用自动演奏钢琴取代人类,再给淘汰的钢琴师发救济金!”他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高低杠。
江舒的视线落在他左臂。校服袖口因刚才的动作上缩,露出一截苍白手腕,上面横着几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像被橡皮擦蹭过的铅笔痕。
空气骤然凝固。
杨杰猛地扯下袖口。橡胶地垫吸收了他慌乱的脚步声,他冲向门口——
“啪!”
顶灯突然熄灭。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整个空间。
杨杰僵在原地。视野彻底消失的刹那,左手旧伤疤泛起细密的刺痒,耳边炸开尖锐的幻听——是七年前钢琴台下观众的嘘声,混着母亲摔琴谱的怒吼:“**你连跳音都弹不稳!凭什么浪费我的基因!**”
他急促喘息着蹲下,指甲抠进创可贴边缘。冷汗顺着脊椎滑落。
“杨杰。”
黑暗中传来江舒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他耳根。
一点幽蓝的光忽然亮起。是江舒的手机屏幕。微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的手指。
“只是跳闸。”江舒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碎什么,“配电箱在隔壁。”
杨杰牙齿打颤:“…你走。”
窸窣声响起。江舒没离开,反而蹲下来与他平视。手机蓝光里,杨杰看见他撕下一张稿纸,修长手指翻折几下——
一只小小的纸船托在他掌心,船头嵌着手机照明灯,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幽蓝。
“物理老师教的,”江舒把纸船放进杨杰颤抖的掌心,“锡纸反射,光效提升70%。”
温暖的光斑在杨杰虎口跳跃。他看清江舒的瞳仁,那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深海。
“七年前,”江舒突然开口,“市青少年钢琴赛决赛,你弹《钟》。”
杨杰浑身血液冻住。
“第三乐章变奏段,你左手小指抽筋。”江舒的目光落在他紧捂的左臂,“评委席有人说你紧张到尿裤子。”
屈辱感像毒藤缠紧心脏。杨杰闭上眼:“…所以?”
“我坐在最后一排。”江舒的指尖忽然虚点在他左手手腕上方,“看见你指甲抠进这里,血滴在琴键上。”
纸船的光摇曳着,照亮江舒从笔袋拿出的东西——不是糖,而是一卷印着卡通奥特曼的防水创可贴。
“不是尿裤子。”江舒撕开创可贴,暖黄光晕里,他垂眸将胶布覆上杨杰手腕最深的旧疤,“是琴键沾了血太滑,你才弹崩了跳音。”
皮肤相触的瞬间,杨杰触电般想缩手,却被江舒牢牢扣住手腕。
“怕就抓紧我。”江舒的声音融在黑暗里,像某种不容抗拒的咒语,“或者抓紧光。”
杨杰的指尖陷进纸船边缘。锡纸锋利的棱角抵着指腹,微痛,却奇异地锚定了摇摇欲坠的神志。他嗅到创可贴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江舒袖口松木的气息。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杨杰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江舒松开手。他背后的黑暗里,高低杠的轮廓像沉默的巨兽。
“辩论准备第一条,”他起身,纸船的光在他下颌投下晃动的影,“了解你的搭档。”
光斑突然剧烈摇晃。杨杰低头,看见自己掌心被纸船棱角割出细小的血痕。他鬼使神差地舔掉血珠——
铁锈味混着残留的草莓甜腻,炸开在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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