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营初审名单贴在公告栏那天的雨,下得像天被捅了个窟窿。
杨杰的名字淹没在密密麻麻的表格里,像一滴水消失在海浪中。而江舒的名字高悬榜首,推荐人签名栏里,「江临川」三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硬件不达标。” 年级主任搓着手,不敢看杨杰的眼睛,“你…没省级奥赛一等奖啊。”
雨水顺着公告栏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江舒的名字。杨杰想起牛皮纸袋上那个漂亮的火漆印,想起江临川冰冷的“干扰项”,想起自己掌心被锡纸硌出的红痕。
“放屁!” 林薇的伞尖差点戳到主任鼻梁,“杨杰上个月物理决赛全省第三!这不算硬件?”
“那个…是邀请赛,不算官方认证…” 主任擦着汗后退。
一直沉默的江舒忽然抬手。
“刺啦——”
清晰的撕裂声割开雨幕。
他竟当众撕下了公告栏那张盖着红章的名单!湿漉漉的纸片被他攥在掌心,墨迹在雨水洇染下像狰狞的血痕。
“江舒你疯了!” 周航去抢他手里的碎片,“金秋营保送资格啊!”
江舒甩开他,湿透的白衬衫贴在肩胛骨上,像振翅欲折的鹤。他一步步走到杨杰面前,把湿黏的纸团重重按进杨杰手心。冰凉的雨水混着纸浆的粗糙感,黏腻得让人窒息。
“现在,” 江舒摘下被雨水模糊的眼镜,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你和我一样了。”
「一样」。
不是“我为你牺牲”,而是“我与你同罪”。
杨杰捏着那团废纸,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见江舒眼底翻涌的暗流,那里没有惋惜,只有近乎偏执的平静。
“你的最优解呢?” 杨杰的声音被雨声敲碎。
江舒忽然笑了。水珠从他额发滚落,滑过微扬的唇角:
“杨杰,你就是我的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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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房弥漫着陈旧呢毡和松节油的味道。
黑白琴键像巨兽的牙齿,沉默地蛰伏在昏暗光线里。杨杰站在门口,左手腕的旧疤隐隐发烫——七年前,他就是在这架施坦威上弹崩了《钟》。
“校庆节目单。” 音乐老师把谱子塞给江舒,“你俩四手联弹《钟》,压轴。”
杨杰浑身血液冲上头顶:“我…”
“李斯特原版确实难,” 老师拍拍他肩膀,“但江舒改了个双人简化版,特适合你们…” 她眨眨眼,“**‘矛盾统一体’**嘛!”
门被关上。寂静像潮水般涌来。
江舒掀开琴盖,象牙白的琴键在阴影里泛着温润的光。他指尖拂过中央C键,一串清冽的琶音流淌而出。
“你的部分在左边。” 他把谱子放上琴架。
杨杰盯着那行熟悉的跳音变奏——正是七年前他失误的段落!左手小指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
“怕了?” 江舒没看他,指腹按下一个低沉的和弦。
激将法对杨杰永远有效。他猛地坐下,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右手“咚”地砸向琴键,却是个刺耳的重音!
“情绪不错,” 江舒的左手自然地覆盖上他右手的和弦区,“可惜错三个音。”
杨杰触电般缩手。江舒的指尖比他凉,覆在他手背上像一块冷玉。
“你改的谱?” 杨杰盯着谱面——左手部分密密麻麻标注着指法,甚至用红笔圈出他当年抽筋的小指段落。
“七年前你弹崩的是第三变奏跳音。” 江舒的右手突然越过他,在钢琴高音区敲出一串璀璨的颤音,“因为你用三指强行够八度。”
杨杰的呼吸窒住。那些被他埋葬的细节——台下评委的嗤笑、母亲摔琴谱的巨响、指甲抠进皮肉的剧痛——随琴音轰然复苏。
“现在试试。” 江舒收回右手,点了点谱面新标的指法,“小指只负责装饰音,主力交给无名指。”
杨杰的左手悬在琴键上。创可贴下的旧疤突突直跳,像蛰伏的毒虫。他猛地按下琴键!
“当啷!” 又是错音。
汗水瞬间浸透后背。杨杰发狠般连续砸键,混乱的音符像脱缰野马冲撞着墙壁。琴凳被撞得吱呀摇晃,江舒却稳坐如山,甚至在他彻底失控时,突然插入一段精准的卡农——
混乱的噪音被强行纳入秩序,野蛮生长的荆棘被梳理成规整的音阶。杨杰气喘吁吁地停下,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跟着江舒的节奏弹完了整段变奏!
“肌肉记忆还在。” 江舒停下伴奏。
寂静重新降临。杨杰低头,看见自己左手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创可贴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白。
“为什么是《钟》?” 他哑声问。
江舒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月光照亮他指甲修剪得极干净的弧度。
“因为坠落过的钟,” 他轻轻按下中央C,清越的单音在房间回荡,“重新敲响时,声音最干净。”
杨杰的胸腔像被那记单音击中,酸胀得发疼。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按在江舒标注的跳音符上——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盖上来!
江舒的左手严丝合缝地压住他颤抖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的无名指按向琴键。
“别用蛮力。” 江舒的呼吸擦过他耳廓,“用共振。”
皮肤相贴处传来清晰的脉搏跳动,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江舒的。杨杰僵硬地任他摆布手指,看着自己的无名指被牵引着,轻盈地跳过那串噩梦般的装饰音。
清亮的跳音像水银溅落。
“感觉到了吗?” 江舒的声音低如耳语,“你小指抽筋是因为这里——” 他的拇指突然用力,按在杨杰左手腕尺骨凸起下方,“腱鞘压迫神经。”
旧疤被按压的瞬间,杨杰痛得闷哼一声。
“七年前我坐在最后一排,” 江舒的指尖没有松开,反而加重力道揉按那处旧伤,“看见你每弹一次跳音,这里的肌腱就抽搐一次。”
屈辱感和某种更尖锐的情绪刺穿心脏。杨杰猛地抽手:“所以你现在是来展示你的观察力?还是…” 他哽住,“可怜我?”
江舒忽然抓住他抽离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杨杰踉跄撞上琴键,爆发出刺耳的轰鸣!
“我可怜你?” 江舒把他死死按在琴凳上,湿发下的眼睛像淬火的寒星,“杨杰,你知不知道当年评委席那句‘尿裤子’是谁喊的?”
杨杰僵住。
“是你母亲的学生。” 江舒一字一句,“她授意的——为了逼你放弃钢琴,专攻奥数。”
世界骤然失声。窗外的雨、琴房的灰尘、手腕的疼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江舒的声音,像冰锥凿开冻结七年的真相。
“你弹崩《钟》的时候,” 江舒松开钳制,指尖却滑过他手腕最深的疤,“我在后台堵住那个造谣的男生。” 他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他下巴缝了五针。”
杨杰的视线模糊了。他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滚进衣领。他颤抖着抚上那道疤,仿佛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七年前那个下午——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这疤不是耻辱。” 江舒忽然抓起他左手,重重按在钢琴低音区!
“是勋章。”
沉重的和弦轰鸣炸响,震得地板都在颤抖。余音嗡鸣中,江舒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拍在琴谱上。
是七年前那场钢琴赛的节目单。
杨杰的名字下方,有人用蓝墨水写了一行极小却力透纸背的字:
**「The bravest clock.」**
(最勇敢的钟)
落款日期,正是他“坠毁”的那一天。
“现在,” 江舒把杨杰的左手重新放回跳音键位,自己的右手悬在高音区,“敢不敢和我敲响它?”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透云层,清澈地流淌在黑白琴键上。
杨杰的指尖落在冰凉的象牙键上。那里还残留着江舒掌心的温度,和他刚刚按出的、未散尽的和弦余韵。
他闭上眼睛。
左手无名指按下第一个跳音。
清越的《钟声》,终于穿越七年时光,在月光下凛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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