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珂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从小就这样，耳朵出了问题之后更甚。
他那当小学老师的妈妈常常说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整天跟块木头似的。
父亲和她离婚的时候，她骂林以珂，每天面无表情冷着个脸，不知道和父亲亲近，没点做儿子的样子。
她骂了很多人……
骂那个找到学校去“逼宫”的小三，说她不知廉耻勾引她老公。
那女人很年轻，扶着已经显怀的孕肚，拿着面巾纸，涕泪涟涟。
办公室听八卦的老师很多，几个在工位上竖起一只耳朵，几个好事的上前去安抚孕妇情绪。
林以珂的母亲吴玉华夹在人群中央，脸青一阵红一阵。
还骂林以珂的父亲林海峰，管不住胯-下的二两肉，弄出事了又当缩头王八，让人家姑娘一个人找到学校去。
吴玉华在客厅骂得响亮，想到什么骂什么，但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林海峰在沙发上低头沉默着，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老实样子。
林以珂在自己的房间关着门，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不知道骂了多久，外面声音小了。也许是吴玉华嗓子喊哑了，也许是她平静下来了。
最后，她下了命令，让那姑娘把胎打了，林海峰和她一刀两断。
林海峰听了这话反而突然抬起头，似乎吴玉华的这句话让他下了决心：“我们离婚吧。”
“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玉华难以置信，上前揪住对方的衣领，眦目欲裂。
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林海峰继续开口：“是，我确实对不起你，可殷殷她不一样，她很单纯……我是真的喜欢她。”
吴玉华抬手抽了他一耳光。
林海峰脸偏在一边，不管不顾地继续开口：“我对不起你和以珂，我会净身出户的，林以珂归你，我不争抚养权——”
“够了！”吴玉华厉声打断他。
而沙发上被她扯得衣裳凌乱的丈夫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不理会面前妻子的呵斥。
“殷殷无辜，她是真心爱我的，孩子是不会打的，我会……我会去和殷殷结婚。”
“啪——”
又是响亮的一耳光。
林海峰像是不觉得痛一般，继续说着他的打算。
他早就受不了他老婆的性格了，控制欲太强，什么都要管着，在家过得太压抑，这苦日子他过够了！
那天父亲摊牌之后的记忆，林以珂不太记得了，他当时才五岁，只隐隐约约记得从天亮吵到天黑。
房间里黑漆漆，他小小一只的身影融进夜色里，趴在飘窗上，面无表情看着窗外。
直到看到远处昏黄的路灯亮了，争吵也终于停了。
再走出房门时，家里已经没了父亲的身影，之后这么些年也没见过父亲。
林以珂所在的城市地方不大，有什么八卦都会长腿走。
“小三打上门”事件虽然对母亲的教师工作没什么影响，但吴玉华这三个字已经成了教师圈子私下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吴玉华觉得她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父母离婚后，母亲对他的管教更加严厉，似乎是把对父亲的恨和怨，转移到了含有相同基因的儿子身上。
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母亲会控制不住地对他歇斯底里，后来他干脆少说话了，少说少错。
林以珂小的时候不理解，只觉得这样的母亲很可怕。后来看的书多了，从书里了解到母亲大概是病了，心理创伤。
……他突然也不那么怪母亲了，只希望母亲能快快好起来。
当时，家楼下住了个信佛的老奶奶。每天在家烧香拜菩萨。
林以珂路过看到了，以为向菩萨许愿真的能实现愿望。
于是每晚睡前都会跪在床上，学着那老奶奶的动作祈祷，希望无所不能的菩萨能帮帮他妈妈。
可能拜菩萨真的起了作用，吴玉华在一次教师出差学习的时候，认识到了孙昌，一个做生意的有钱人。
后来这人就成了林以珂的继父。
总之，再度陷入爱情的母亲终归是有笑容了。
林以珂对此很欣慰。
母亲对他的责骂少了许多，与此同时，对他的关心也少了许多。
林以珂的存在似乎会时时提醒吴玉华曾经那段失败的感情和婚姻。
林以珂那张和他父亲越来越像的脸也让她不自觉地想要远离。
灰暗的过去使她感觉走在虚空里，需要有个什么锚帮她把住生活方向。
万幸，她的锚很快来了——
一年后，林以珂多了个弟弟，虎头虎脑，很健康。
自此，吴玉华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培养这个新生命，这是她和孙昌“爱的结晶”。
离婚后，她偶尔还是会从各个渠道知道前夫林海峰的消息。
那个殷殷怀的孩子也早就生下来了，是个女孩。
吴玉华现在生下的男孩和对方年龄相近，因此她更是存了要争一口气的心思，把大把的精力都耗费在对小儿子的培养上，势必要让小儿子比对方更优秀。
而林以珂，已经上初中了，该学着日常生活自理了。
孙昌疼她，给她在新开发区的高档小区买了套房。
老房子就留给林以珂住，离学校近，方便上下学。
孙昌对他这个继子虽没什么感情，但耐不住有钱，每个月给林以珂的生活费对他来说就是洒洒水。
林以珂也让人省心，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妈妈对他的逃避心理，因此从不麻烦随便大人什么，自己能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安排好。
吴玉华只需半个月来一次看看情况。
这样的生活模式持续了很久，直到在林以珂初三中考前后，才发生了变故。
一开始林以珂只是感冒，他对此早有经验，找出医药箱里的常备药吃了，然而一连吃了一周，却不见好。
耳鼻喉互相影响，喉咙的痛传到了耳朵。
他拨通了吴玉华的电话，有些忐忑地开口，希望她能带他去医院看一下。
吴玉华看了眼日历，说马上就迎接最重要的中考了，不严重的话等考完试再说。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哭声，吴玉华急忙放下手机去照顾小孩。
林以珂听着对面的响动，安静了几秒。
之后对着手机犹豫地喊了几声“妈妈？”——那头没有回音，应该还在忙着哄孩子。
等吴玉华想起自己的手机时，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
日子继续平静无波，直到中考结束。
林以珂在一觉睡醒后，突然发现自己左耳朵听不到了，而右耳朵像堵了团棉花。
他有些慌了，带着哭腔给吴玉华打电话。
去医院挂了耳鼻喉科，医生诊断是感冒引发了中耳炎，中耳炎又引发了突发性耳聋。
医生又说，就医得太晚了，就算开药治疗，效果可能也不太理想。
林以珂得知这个情况后，表现得很平静，像是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安静的世界……他每天回家后都在经历，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活物，自言自语都带着回声。
这双耳朵终归是没治好。
林以珂一脚踏入了听障人士的地界。
孙昌出钱，花好几万配助听器，但那也只能把他的听力水平从二十拉到四十。
连正常人听力能力六十的及格线都达不到。
知道治不好后，林以珂去学了手语，但身边会手语的人几乎没有。
林以珂和人交流，听不清时只能靠读对方唇语。碰到说话快的人就读不准，因此和其他人的交流效率大减。
和人交流费时费力，于是林以珂就尽量不与人交流。
对门新来的邻居女孩，有点太过热情，他不习惯。
希望她能有作为一个邻居的边界感。
而且，她的朋友怎么都那么……五彩缤纷？
伊川中学规矩多，学生里从来不会有那么夸张的发色，看起来就不好惹。
想到这，林以珂远离新邻居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后面几天林以珂都没怎么出门，开学就升高二，他提前买了教材，在家预习，免得开了学跟不上教学进度。
住在隔壁那个疑似不良的邻居，他也抛在了脑后。
开学第一天，林以珂在座位上低头整理新书，班主任夹着保温杯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室。
林以珂抬头，愣住了。
跟在班主任后面的是那个几天没见过面的邻居女孩。
她穿着伊川中学的校服，抱着一打新课本乖乖站着，显得十分纯良。
班主任敲了敲讲桌，让全场安静。
随后介绍了要转入这个班的新同学。
哦，原来她叫赵昭。林以珂心想。
赵昭被安排坐在了教室最后的空课桌那儿。
开学第一天过得平平淡淡，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在高一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玩得来的同学，几个几个一起组成了友谊小团体。
没有谁对赵昭这个新来的陌生同学有特别大的热情，她们都有自己的聊天搭子。
赵昭也不在意，在教室晃悠着这看看那瞧瞧，熟悉新环境。
下课的时候看到了贴在教室后面的上学期的成绩表，发现自己的水平在这儿只能算中下。
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学习压力……
啊，学习最让人头疼了！
赵昭一边在自己的座位上撇着嘴担心未来，一边扫视着班上的同学们。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刚才在讲台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只关注了离得近的中间几个同学的长相。
现在坐在最后观察全班，才发现前面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人她见过——那不是她那社恐邻居嘛！
那次早上之后就再没见过面，没想到这么巧能在同一个班。
她又想去跟他打招呼了……
可那男生下了课也不走动，只低头在自己座位上看书，或者写作业，感觉他身边有一圈结界。
打招呼都找不到机会。
赵昭晃悠着上了讲台，看上面贴的座位图，知道了他的名字——林以珂。
好吧，理解社恐，来日方长。
白天的课程很快结束，晚上还有晚自习。
中间一个半小时的晚饭和娱乐时间。
一打响下课铃，同学们一哄而散，奔向食堂。
林以珂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拿出自己的饭盒加热，里面有他给自己准备的饭菜。
他不喜欢食堂里乱哄哄的人群和噪音，容易让他耳鸣。
每次吃饭他都会去学校背面的一片小树林里，那里人少，修有石桌和石凳，安静又方便就餐。
天色逐渐暗淡……
不多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小树林旁边的围墙根下，是赵昭。
她假装饭后散步，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这偏僻的围墙边上，又若无其事地左右瞟两眼，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因为灌木丛的遮挡，她没有看到林以珂，而林以珂却看到了她鬼鬼祟祟的全过程。
他手中的筷子都停了，想看赵昭要干什么。
赵昭找好了位置，三两下就爬到了围墙上，正准备转身翻下去的时候，猛然看到了不远处端着饭碗的林以珂。
她像骑马一样跨坐在围墙上，看着林以珂，林以珂也看着她。
树林里太安静了，两人都感受到了无处可躲的尴尬。
赵昭本来想趁这个时间去找咪姐的，现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同学抓到翻墙外出……都怪她以前翻墙翻惯了。
她讪讪地又翻了回来，走到林以珂面前，心虚地问：“能帮我保密吗？”
林以珂看赵昭的嘴唇，听不到语气，但读懂了内容。
从小到大的好学生林以珂哪见过这场面，撞见了同班同学翻墙逃课，现在还被威胁要封口。
他要是不答应，会不会挨揍？
赵昭看着林以珂呆傻的脸，不知道林以珂现在的内心戏。
她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小了对方没有听到，于是打了一遍“保密”的手语。
这下林以珂眼睛睁大，更加愣住了，她怎么会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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