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后很难过，真的，真的很难过。
她看着眼前逼仄的一室小公寓，破旧的居民楼夹杂在旁边的众多高楼大厦中间，就像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颗蟑螂屎。外面是纷飞的飞船和彻夜闪烁的霓虹灯，飞船在灯光的交织里呼啸而过，旁边硕大招牌上用斗大的字介绍着最新的灵魂上传服务，而就在那金光闪闪的“只需十亿，就能实现数字永生！”对面的却是这片残破的贫民区，这个灯火通明夜如白昼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片真正的黑夜。
孟后从窗口打量着周围，楼下是一群骨瘦如柴的野猫和翻垃圾桶找食物的人类，四周房屋陈旧的格格不入，就好像是什么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董。没有飞船也没有霓虹灯，取而代之的是错综复杂的老旧电线杆交织而成的蛛网，蛛网下是一个个抱着残破肢体，眼里失去希望的人。
孟后的住所在整片蛛网靠前的位置，她能清楚看见彻夜狂欢的新世界和破败陈旧的旧世界的对比，中间好像有一条鲜明的楚河汉界，这里的人过不去，那边的人也不屑过来。
孟后看着屋里忽明忽暗的灯泡叹了口气，随手打了个响指稳定住一惊一乍的电力系统。她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来受这个苦，在地府她好歹也有了个一进大宅子还有上面烧下来的最新款的香蕉端脑配合地府高精尖鬼打造的超快速不限流的鬼fi。
她记得孟婆紧握她的手对她说：“你这一去资金紧张，早去早回。”
她想到了穷，没想到，这么穷。
孟后本来是地府打了三千年杂的临时工，她矜矜业业勤勤恳恳的帮孟婆熬了三千年的汤，就梦想能转正混上一个地府编制，从此踏踏实实过鬼生。
只是孟后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在地府三千多年的日子里，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从哪来的，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所有人都叫她阿后，她也就跟了自己好领导的姓，叫孟后。
她试过问自己的领导，还有领导的领导自己是谁。可是所有人都对他说：能想起来就是你的机缘，想不起来知道也没用。
她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前尘往事，只是地府规定忘记自己的人不得转正。
于是孟后每天的任务除了熬汤又增加了一个回忆。可是她的记忆就像空洞，可以吸纳所有物质，伸手却只能摸到一片虚无。她想了三千年，就留了三千年的鼻血。
孟后：不在意过去，但过分在意编制。
前几年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孟后每天把鼻血滴进孟婆汤里，已经被不少鬼投诉了。
看着血呼啦的汤水，为了孟婆汤的招牌，大领导忍无可忍下掐指一算，算到孟后的机缘在一个人间大热的灵异综艺《寻灵》里，于是她就和自己的勺子被打包送上了人间。
2987年的人间灵异已经不是秘密了，人们早已坦然接受这个世界上有鬼。因此灵异类节目层出不穷。
只不过现如今的人们比起古老的玄门术法更相信高科技机械，中微子定位仪配上粒子手枪，足够让所有的鬼怪现行无处可藏。以至于现在玄门式微，弟子一年比一年少。这些传承千年的门派也就顾不上什么隐世的祖训了，弟子都没了还隐什么世！老祖宗不同意就让他上来找我！
孟后：这一点我倒是很乐意帮忙啦，只要给钱，包送祖宗的
这档节目就是几大玄门共同投资的。意在彰显玄门威武——人话翻译过来就是，高科技算什么！牛逼还是这些老祖宗的东西牛逼！
孟后现在的身份是G省孟家村的一个不知名道观的唯一传人，地府领导耗费了所有人脉和鬼脉才把她塞进了这个大热综艺里。
综艺里不光有最有名的清风观的首席大弟子还有苗疆嫡传小公主，灵知寺智行大师的真传弟子。名头拉出来一个比一个吓人。来自不知名小道观的孟后一看就是气氛组关系户。
孟后：没关系，他们的师父再厉害，死了还得喝我混进鼻血的孟婆汤。
“我觉得你以前可能是s省的人，这么喜欢编制。”阿勺一边刷着端脑一边说。
阿勺是孟后勺子的灵智化的人形。在人间的身份是她的妹妹。孟勺。
“等一等，为什么你的是端脑我的就是普通手机？啊？”
孟后摆弄着手里的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之外什么都干不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这个东西和垃圾没什么区别。她艳羡的看着阿勺在端脑的虚拟屏上指指点点。
阿勺却只是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之后沉默的打开了一个页面。
“我们现在的身份卡是E等公民，可是寻灵节目刚才说必须C等级以上才能参加。”
现在这个人间的人口在几百年前出现了爆炸式增长，但世界的资源却越来越少，因此人类被硬性分为三六九等。从力量智慧等各个方面综合衡量。S级的人类享受着这个世界最顶级的资源，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享受着应有尽有的一切，但F级的却只能蜗居在贫民窟的鸽子笼里抱团取暖。
孟后看着自己的身份卡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开口，“那这个世界的人类岂不是一出生就被定型了一生？”
阿勺却摇摇头，“评定的标准是力量智慧和身体强度，可以通过学习提升，不过效果微乎其微。不过有钱就可以买到基因改造试剂，还可以更换人工义体，只要不超出人体承受极限的等级都能提升上去。”
“那我们也买？”
“我们现在全部身家289块5。”
……
阿勺片刻之后合上了端脑，“一会去市民中心重测一下吧，应该是这个身份卡之前所有者的等级，没道理我们两个千年老鬼还比不过这些组装人类。”
“那这两个人现在在哪？”
“在底下住着呢。”
“嗯，嗯？！地底下吗？！”
阿勺点点头，“前不久前饿死了，所以才能这么顺利的把他们的身份信息换成我们的。”
饿死？！
孟后看着对面繁华的都市，想起地府里她的邻居曾写过的一首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原来千百年来这个世界从未变过。
阿勺随手用端脑里的哒哒叫船叫了一个出租飞船，准备前往市民大厅。
飞船是全自动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透明的船舱里大眼瞪小眼，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从贫民区往都市走的路上能看见高楼大厦慢慢变多，人们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变多，每个人脸上都是专属于高等级者的踌躇满志。
这里没有乞者，也没有瘦猫。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的到了市民大厅。
阿勺给工作人员出示了两人的身份卡，说他们想重测一下公民等级。
工作人员看见E等级之后，满不在乎的给他们指了一下位置。
等两人走远了，孟后还能听见身后的工作人员和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现在怎么总有人不切实际，E等级就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底层人就好了啊，天天重测真是浪费我们时间。”
孟后和阿勺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眨了一下眼，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啊！有苍蝇飞我嘴里了！呕！”
孟后：嘴不干净那就别要了吧。
公民等级测定的机器前面排着长队。孟后让阿勺先排着队，自己去一下卫生间。她万万没想到，鬼到了人间居然也要拉屎。
“这个马桶怎么用啊？”
孟后看着洁白的马桶，鬼生第一次感觉手足无措。她回忆着以前在电视剧看到的一些桥段，拿不准到底是蹲在上面还是坐在上面。
正犹豫的时候，却看见门缝里透出了一双眼睛。
漆黑的一双眼睛，有着不属于人类的阴冷，弥漫着鬼气。它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孟后，像蛇盯上了猎物，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吞吃干净。他好像被孟后吃惊的反应取悦到了，被黑色瞳孔占据整个眼睛的双眼弯了起来，弯成了一个诡异的不属于人类的弧度，像是露出了笑容，更像是一个来自鬼物的觊觎。
“姐姐，你能帮我找妈妈吗。”
靠，鬼见鬼了。
林小胖本来正在隔壁隔间开心的打量着孟后这个新猎物的反应，他喜欢孟后这么漂亮的大姐姐因为他而恐慌害怕，她们的恐惧就是他最好的食粮，能够滋养他让他变得更强壮。
他生前就喜欢看大姐姐上厕所，死的时候恰巧也死在女厕所。他觉得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妈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逃脱了鬼差的锁链，能够日日夜夜的在这个女厕所逗留，面对接二连三的漂亮姐姐，他觉得他死的很开心。
只是怎么突然间，隔壁那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就消失了？
林小胖揉了揉眼睛，大姐姐真的不见了，算了，没关系。他可以等下一个猎物，反正他死的这些年，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各样的屁股。
只不过他突然觉得脖子好像有点凉。他疑惑的一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嗯？勺子？
孟后直接穿墙到了隔壁隔间，二话不说就是一个爆锤。死小孩，看女生上厕所是吧。真是狗死了都改不了吃屎。屎尿屁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就像个屁。
在汤勺不断暴击下，林小胖鬼气开始消散，整个人蜷缩一团毫无反手之力。孟后打累了本想收手打电话给领导来接鬼，却突然注意到林小胖脖子上的葫芦型玉吊坠。孟后觉得这个吊坠有点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蹲下来想好好看看，蜷缩一团像死狗一样的林小胖却突然鬼气大涨。
孟后不屑的啧了一声。这个玉坠果然有古怪。孟后惦记着一会的等级测定，不愿意耽误时间，直接放出千年老鬼的威压，重压之下林小胖只能匍匐在地动弹不得。孟后果断的直接拽下了吊坠，果然，顷刻间林小胖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身影直接缩小一半。
孟后：林小胖减肥计划，成功。
林小胖：谁懂啊，我被一个勺子捶死了。
给领导打电话来接人孟后就开始打量这个吊坠。她发现吊坠可以打开，打开之后是一缕头发和一张符纸，头发她一拿起来便化成了灰烬。剩下的符纸她拿了出来仔细端详。
良久之后，她发现……她果然看不懂。
这个时候隔间的门敲响了。打开门赫然又是一个小孩鬼。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只露出一缕莹白的小脸，阴森的鬼气不断四散，她的鬼气浓烈的好像可以杀人，气息就比林小胖强很多。
孟后看着眼前人，顿觉不妙。
“阿勺！你皮筋呢！我刚给你绑好的皮筋呢！”
阿勺拿过看着符纸半晌，小脸皱成一团。
“这个死小孩的家人坏的很。这是活人换鬼命符，用活人的命数帮助鬼修炼，给鬼增加力量。”
“这名字谁起的，好没文化。”
“我自己取的。”
……
“回去以后去跟我邻居上几节课吧勺。”
……
不久之后孟婆摇来的白无常也到了。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白西装，刀刻斧凿般的顶级容貌配上量身定制的西装，整个人看着不像鬼差，更像是不知道从哪个奢牌大秀走丢误入女厕所的顶级男模。
孟后盯了白无常很久，久到白无常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他觉得他今天这一身一定很帅。
“谢哥……”
“怎么啦，阿后。”白无常言笑晏晏的回答。
“不是说——”孟后磨刀霍霍向无常：“地府没钱吗？？？你的新西装哪来的？？？？？？”
在孟后即将暴走扒了白无常的高定西装卖了换钱给自己换香蕉端脑的时候，阿勺制止住了她。
“呜呜呜，阿勺，还是你好。”白无常拼命捍卫住了自己的新西装。他鬼可以有事，他的西装不可以有事！
“一万块。我不告诉阎王你偷用公款买西装。”
白无常：？？？？
孟后看着阿勺一脸平静让白无常转账的嘴脸。
顿时觉得……还是端脑好啊，可以直接转账。不像她，讹钱也只能讹现金。
“所以这个小鬼为什么会死在女厕所？”阿勺一边熟练的检查余额一边问白无常。
白无常哭丧着脸刷了下手里的端脑版生死簿，“林小胖卒年五岁。死前被母亲带到女厕所去上厕所，结果却透过门缝偷看别人。在母亲和那个女生争吵的时候不慎从门板上摔下来脑出血而死。”
“活该。”一人一勺异口同声的开口。
“那这个符……”
“应该是换的那个女生的命吧。现在你们取了头发那个女生的命数也会渐渐回归原来。不过被偷取的命数回不来了。”
“谁下的这么恶毒的咒？”
“我会追查。”
“这个玉佩……”
白无常这个时候却突然收起来刚才哭丧着的脸，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神情盯着问这个玉佩的孟后。
“我总觉得这个玉佩很眼熟…”
“宝贝，这个就得靠你自己追查啦。”白无常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说完就牵着锁着林小胖的锁链原地消失了。只留下孟后还在回味着他刚才的神情。
“白无常，他终于被你气中风了？”
……
“鬼不会中风，谢谢。”
“阿勺。”
孟后突然严肃的看着阿勺，阿勺看着孟后的神色不自觉的站直，收起了鄙视的神情。阿勺看着孟后紧盯着她的双眼，眼里没有了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郑重和认真。
“阿勺。”
“嗯。”阿勺也严肃认真的回答了她。
“刚才白无常给你的一万块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个香蕉端脑。”
“……不行。”
王媛自从上次在商场卫生间目睹了偷窥自己上厕所的小男孩意外摔倒跌死以后就一直在倒霉。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报应。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偷窥的是那个小男孩，不是她。带小男孩上女厕所的是他妈妈，也不是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报应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她身体开始变差，头发一把把的掉落，上个楼梯都会摔跤。医生对她的症状束手无策，她寄希望于上天也于事无补。她虔诚的许愿，她向老天发誓她可以帮那个男孩立个碑，也可以帮他超度，她只希望自己变回一个健康人。
兴许上苍还是于心不忍，她在一个寺庙遇到了一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他的功力不足以解决他的困扰，她的困境是一个法力高深的人设下的，是寻常玄门中人无法解决的麻烦，但是她会遇到贵人的。
真好。会遇到贵人。
王媛想，我一定会等到贵人的。我一定好好活着努力活着，等到我的贵人救我于水火。
出去以后，阿勺谢过了帮自己占位置的大姐姐。两人很快就到了测试仪器前。
智商测试和身体强度测试上两人不意外的都取得了S级的成绩。接下来便是力量测试。
力量测试是一个巨大的靶子，受试者需要全力以赴的用力攻击靶子，电脑就会把力量转化为数据，得出此人的力量耐力的数字化标准。
孟后简单读了一下规则，便深吸了一口气，调动全身力量汇集于右手。承载着三千年鬼力的重击倾泻而下，全部作用于眼前的靶上。
于是，理所应当的是——
靶子它，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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