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姝很争气,她的容貌继承了母亲的温婉柔美,才华受鹤明无私地教导,她已然是城北新一代的才女,她出落地漂亮又聪明,很受街坊邻居的喜爱。
但是越长大,她便越明白自己的父亲,那间书房父亲不常去,她却是从小便浸润其间,她看过母亲给父亲画的所有画作,阅读过父亲从年少到如今写的所有文章,她时常在父亲看不见的时候,在书房里偷偷垂泪。
这夜,她合上一本“郢都叙”,抬头看着那张父亲正垂眸执笔写字的画,画上的鹤明没有笑,目光却十分专注温柔,母亲眼里的父亲,便是这样的么,鹤姝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暗暗想,她的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可是好像没有人知道。
不,至少还有她和母亲知道,鹤姝在一地纸稿中抱紧了双膝,将头轻轻放在那本“郢都叙”上,眼角划过一滴滚烫的眼泪。
事情发生地很突然,忻王来到了朔风城游玩,他在街上对鹤姝惊鸿一瞥后便念念不忘,他寻着机会找到了鹤姝,说自己愿重金求娶,鹤姝眼神清明,她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忻王又说他愿奉上高官厚禄给她父亲,鹤姝默了会,最终坚定地表明自己于父亲而言远重于那些虚名,她不是无知浅显的女子,她懂礼识义,她文采斐然,她不愿委身于忻王。
忻王最后失了耐心,当着鹤姝的面杀死了一名冲撞他的百姓,连府衙赶来的人都对他敢怒不敢言,鹤姝袖下的手握成拳,她极力忍住颤抖,她想起了父亲的文章,还有那卷她翻阅无数次的父亲在郢都的回忆录,最终她抬眸,对忻王道:“好。”
她微笑着与鹤明在那间承载无数回忆的小小宅院门口道别,在老父亲不舍与眷恋的目光中狠心转身走向忻王的车驾,她又一次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湿了眼眶,她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诸多不公,万般无奈,她也要迎来自己的梦魇了。
五年后,鹤姝戴着斗笠回到朔风城,她面容憔悴,苍白的脸尽显病态,她用围纱遮着脸,在城中慢慢走着,她听着百姓们对鹤城主滔滔不绝的称赞与爱戴之意,嘴角微微上扬,一路上却己是泪流满面。
她在城主府门口见到了面容宁和的鹤明,她心安了,至少父亲得偿所愿了,她在鹤明震惊又喜悦的目光中,笑着说:“爹,我想回家。”
回他们的家,城北的那间宅院,鹤姝没踏进过城主府,那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只有一个,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鹤明发现了她的变化,她的羸弱,与那双失去往日生气的眼睛,她看见父亲在她面前弯下脊背,那是她第一次见鹤明流泪,他是那样仓惶地看着她,甚至不敢触碰她的脸,眼中尽是悔恨与痛楚,鹤姝在鹤明压抑的呜咽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没事。
可她早已在父亲一声声“姝儿”中红了眼睛,那一夜,父女二人重逢,流尽了五年里的眼泪。
鹤姝病倒了,鹤明为她找来了很多大夫,甚至还想托人去外城找,鹤姝拦不住,她每每触及父亲那双眼睛,便再也开不了口说拒绝的话,她的父亲需要一个支柱,她明白,她也一样。
其实忻王起初真的很宠爱她,对她几乎予夺予求,人善以待她,她便也会善以回之,只是她天生不懂迁就于人,她不懂依附,不懂以色侍人,在忻王周围那一群莺莺燕燕中显得格外突兀,因此也被视为眼中钉。
忻王偏爱她的温婉与才识,这是其她女子少有的,可是,她由于终日不懂变通以至耗尽了忻王的耐心失了宠幸后,被人构陷丢进了勾栏,受尽了凌辱与折磨,从此,身心皆残破,她无数次想过死,可是,她心中还有一愿,她想回家,凭着这个念想,她熬过了一切,终而,倦鸟归林。
只是如果她知这一归,便是星火入林,顷刻间来自地狱的火焰席卷吞噬一切,恐怕她会愿意死在曾经某个绝望的夜里,也不敢奢望再次回到这座城,再次看一眼她牵挂的父亲。
贺修晏离开了府衙,他沉默又安静地走在街上,许蔚松这回也没说话,二人面容皆有些沉重,不知不觉间,他们又回到了城北鹤宅。
贺修晏推门进去了,许蔚松叹口气,也跟着进门。
这一进去便发现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目光碰撞,心下了然,有人来过。
二人屏息,来到一间屋子旁,许蔚松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推开门,却在看到其间景象时愣住了。
“温聿?”
贺修晏闻言也进来了,他眼神扫过去,看到老神在在站着的一白衣少年,那双波光诡谲的紫色桃花眼微微上挑着,不是温聿是谁,要是纪柯在这,指不定真要腿软跪下。
贺修晏眸光闪了闪,他走近两步,神色有些微妙:“你连毁了心脏都能活?”
温聿闻言轻笑了声,不再是之前那种端着的温和的笑,此刻他笑得肆意又邪魅,衬着那紫瞳更为妖冶。
“哪能啊”,他倾身靠近贺修晏耳边,轻声道:“可惜,我的心是偏的。”
感受到贺修晏的动作,温聿倏地后退一步,速度极快,贺修晏眸色暗了暗,好强的恢复能力。
只见温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意,他听见温聿说:“淳风。”
贺修晏瞳孔骤缩,他怔怔地看着宋淳风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然后站到了温聿面前,温聿从宋淳风身后探出头,他唇角勾起一抹天真的笑来:“我不跟你打。”
许蔚松也已经风中凌乱了,他看看宋淳风,又看看温聿,然后看向眼中似酝酿着风暴的贺修晏,顿时觉得头有些痛,他突然好想纪柯。
贺修晏压着磅礴怒意,他盯着温聿:“你对他做了什么?”
温聿无辜地眨眨眼,他抬起折扇轻敲宋淳风的肩,笑意盈盈道:“淳风,你来说,我对你做了什么?”
宋淳风似是叹了口气,他看向贺修晏,说:“将军,我没事,我们来此是为了鹤姝小姐的病。”
贺修晏看他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是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心里的石头微微落了地,他温和道:“淳风,过来。”
宋淳风没动,温聿只是看着贺修晏,贺修晏微微皱眉:“淳风?”
温聿感受到宋淳风的僵硬,他眼中划过一丝嘲意,旋步走到一处冰棺前,说:“还是先办正事吧。”
许蔚松也走过去,开口道:“可是鹤姝小姐的棺椁”,他走近了,目光触及到棺中女子的胸口处,眉间一跳:“这…”
贺修晏也过来了,看到那笔直地插在鹤姝胸口的匕首,他看向温聿:“你做的?”
温聿转眸看他一眼,似有些无奈又有些郁闷:“怎么坏事便都是我做的呢,将军这心可真失了偏颇。”
宋淳风翻出旁边地上的一具尸体,说:“他做的。”
贺修晏视线收回来,他端详着棺中面容平静的女子,语气有些不清楚的味道:“你们想做什么?”
宋淳风:“治病。”
许蔚松这时突然开口了,他看着宋淳风,说:“听闻宋将军此前也染了该病,如今看你并无大碍,那循着你的方式走,或许就…”
二人几乎同时打断他。
“不行”,宋淳风语气果断。
“那可不成”,温聿转动着眸光,不怀好意道:“九死一生啊,凡人有几条命经得起折腾。”
温聿走到棺身旁边,语气悠悠道:“先前还在寻着草药慢慢试,效率实在太低,如今,有了病源,或许便可直接对症下药。”
宋淳风点头:“之前我便隐隐觉得奇怪,若是寻常疫病,应当无差别传染才是,可是城中如今仍有许多人未发生症状,就如鹤城主,他曾经应当是与鹤姝接触最密切的人,可是他却毫发无损,我之前疑他,也正是因为想不通这点。”
许蔚松:“如今怎么想通了?”
宋淳风看了温聿一眼,说:“温聿说,万物相生相克,病源附于一人身上,是否发作可能要根据这个人本身对此病源独特的抵抗能力而定,这是个有些玄的问题,一人某日吃了某物,或是接触过什么,可能无形中在身体里产生了些可以抵抗特殊病原的东西。”
许蔚松看了温聿一眼,贺修晏说了漂亮的人最会骗人,他对宋淳风说:“你信?”
宋淳风眼神闪过一缕微光,他点头:“我信。”
贺修晏凝眸:“所以,这病确实能够传染,但仍有法子治。”
温聿展开折扇,施施然往外走,他说:“自然,我已知道了缺失的那味药是什么,等找到了我会让淳风送来。”
“让淳风送?”贺修晏咬牙。
温聿回眸,他抬手轻抚了下自己的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如今我不便露面,自然是让淳风来。”
许蔚松忍了忍,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他有些扭捏似的,说:“温聿,你不是青溪的人么,怎么会帮朔风城。”
温聿闻言一愣,他看了许蔚松片刻,随即对他展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来,只听他说:“因为我善啊”,说罢还意味不明地扫了贺修晏一眼。
贺修晏冷哼一声,许蔚松一噎,他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温聿走了,宋淳风把鹤姝的棺盖合上,那张清丽脱俗的脸逐渐消失在厚重的棺盖下。
宋淳风也往外走,贺修晏拉住他,目光中有担忧:“淳风。”
宋淳风顿了顿,随即安抚似地拍拍贺修晏的手,他说:“子奕,我没事,待此事了了,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宋淳风走了。
许蔚松瞅着贺修晏,说:“什么情况?”
好兄弟都给人拐走啦?
贺修晏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看戏的欠揍模样,心下一动,他说:“言酌,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忙治病吗?”
许蔚松不假思索:“因为他善啊。”
贺修晏嗤笑一声:“你也信,我且问你,一旦城中病治好了,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贺修晏说完便先走了,留下许蔚松一人在屋慢慢沉下了脸色,黑暗中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好一个善啊,温、聿!”
宋淳风在城外追上了温聿,不,应该说温聿就站在城门口等他,温聿歪着头,笑得有些玩味:“如今见到了面,你也能舍得下他,贺将军可要气死了吧。”
宋淳风面容平静,他明白温聿的意思,他说:“现在不是时候,待此事结束,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温聿莞尔,他不再问,摇着扇子施施然离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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