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村到遂城其实只需半天时间。
阿武赶着车,卫疏抱着刀坐在他身侧。白小娇坐在车里,听着有节奏的马蹄声昏昏欲睡。
昨晚她陪小花和王姐说了半宿的话,早上差点起不来。卫疏也只浅眠了一个时辰,此时却精神抖擞。
一路无事,晌午时分马车便到了遂城门下。
阿武拘谨地同白小娇道别。这位年轻的大夫没什么架子,医术又好还总是笑眯眯的,他很喜欢。不过他有些怕卫疏,于是只朝他点点头算作告别。
见阿武赶着车调头回去了,白小娇便抬脚朝城门走去。
卫疏却没有动,只淡淡道:“我另有要事去芦城,就此别过。”
白小娇“啊”了一声,回头看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落。她轻声嘟哝了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只犹豫了一下,小医仙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远处的青年,认真道:“我叫白小娇。回春谷只有我一个人姓白,以后如果你听说有个白大夫来巡诊,那就是我啦。”
她眨了眨眼,又补充道:“不管需不需要帮忙,都欢迎你来医馆喔。”
卫疏神色难辨地看着她。
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道:“在下卫疏。此番承蒙援手,他日有缘定倾力相报。”
白小娇笑盈盈地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你也帮了我嘛。”
得知了青年名姓后,小医仙心满意足,脆生生地朝这位新认识的朋友说了声“后会有期”,就朝城门走去。
卫疏微微颔首,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进了城才转身离去。
阳光偶然出现又很快离开,但麻烦却似乎越长越多。
他瞥了眼身后,讥诮一笑,沉默地加快了步伐。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卫疏已经偏离了官道,走到了一片野地间。摩挲着临渊,他朝身后漫不经心地唤了声:“几位兄台跟了一路,有事便说吧。”
见被他戳破,来人倒也不慌不恼,干脆走到近前。
那是个商贾打扮的青年,身后跟着四个护卫。尽管衣着低调、相貌普通,但青年举止从容、风度翩翩,脸上挂着世家贵胄常见的文雅笑容。
那四个护卫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个个腰间挂着长刀。青年大抵武功平平,但这四个护卫却应当都是高手。
卫疏抱着临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青年抱拳行了个礼,朗声道:“在下萧钰,仰慕卫少侠多时。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他说得自然无比,仿佛两人真是街上偶然遇到的一般。
卫疏懒懒应道:“不敢当。”
他自然不认得这个萧钰,也不知道眼前这唱的是哪一出。
萧钰满脸诚恳:“听闻卫少侠近日似乎有些烦扰。在下不才,却不知能否相助一二。”
卫疏挑眉冷笑:“萧公子倒是热心肠,消息也甚是灵通。”
萧钰仍面不改色,端是一副君子模样:“卫少侠年少有为,名震江湖,关心少侠的人想必不止在下一人。不过在下于定边府素有些家底,或许更能助力少侠。”
定边府?卫疏暗自思索,却并不记得自己同那里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他似笑非笑,顺着话说道:“萧公子若能告知消息从何而来,倒算是解我燃眉之急。”
萧钰面露难色:“在下已应下他人,如今不便透露其身份。”
卫疏了然。近日种种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却不知是谁,又意在何为。
眼前这位贵公子虽然看起来并无恶意,但卫疏完全不打算跟着幕后的话本走。
临渊倏然出鞘,卫疏面沉如水,冷声道:“既如此,便请回吧。”
那四名护卫反应迅速,一瞬间四把长刀也纷纷出鞘。
萧钰见状苦笑一声,示意护卫们收刀后退。卫疏的反应并不算出乎他的意料,他早知此行并不容易。
他朝身边一位护卫略一颔首,那护卫便从怀中拿出个锦盒,打开后朝卫疏展示里面形状各异的瓷瓶。
“惊扰少侠实非在下本意。这是福寿堂的滋养丹药,一份薄礼,还望少侠收下。”
福寿堂以滋补养气的丹药闻名,其中名贵的一些于习武之人也大有助益。眼下这一盒算来大抵需得百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卫疏如此腹诽着,薄唇只吐出两个字:“不必。”
见他不为所动,萧钰只得抱拳告辞。
目送一行人远去,卫疏收回临渊,不知怎的却伸手摸了摸前襟。春露丹和半月生被他贴身收起,此时指尖可以感受到瓶罐的坚硬轮廓。
他没来由地想:那位萧公子若知道我身上带着这些,可还会拿出那锦盒来?
唇边浮起微笑,卫疏随即像骤然惊醒,很快敛了神色。虽然不知道萧钰为何而来,但他直觉近日种种只是个开始。
愿那位白大夫事事顺遂,莫要再同自己扯上关系了。
不过这位白大夫可能有不同的想法。
白小娇此时还走在遂城大街上,兀自回想着出谷两个月来的经历。一番比较之后,她暗暗点头:果然还是昨天的收获最大。
想着人美心善的卫少侠,白小娇一路心情愉快地走到遂城唯一的医馆门口,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案边的师兄。
顾长生正蹙眉看着什么书信,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师兄”,便抬头朝门外看去。见白小娇神采奕奕地走进屋,他含笑起身道:“小娇,就猜你这两天要来。”
同医馆掌柜打了个招呼,白小娇随顾长生走到后院坐下。
“这两月如何?”顾长生上下打量着她,温声问道。
“嗯,挺好的,”白小娇认真回答,“王姐和张伯他们对我都很好,就是医案稍微有点无趣。”
顾长生似乎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无奈一笑:“那你是准备回谷了?”
白小娇“嗯”了一声:“师兄你也一起回去吗?”
顾长生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语气略微发愁:“还有些事要办。”
白小娇关心道:“很麻烦吗?”
顾长生摇了摇头:“倒是不麻烦,但缺些人手。瑾川和阿岚就在附近,但他们早先同芦城那边的医馆说好了过几日就去参加医会的,一时也不好叫他们回来。”
芦城?白小娇眨了眨眼,有些心动。
她试探着问:“芦城那边的医会打算办多久呀?”
顾长生不知她在盘算什么,只叹气道:“需得十天半月的,等他们回来却是来不及了。”
“那不如……我去芦城?”
顾长生意外地看着她,眯起眼打趣:“没想到小娇出门两月,回来之后倒学会替师门分忧了?”
白小娇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还没去过芦城,也没参加过医会嘛。”
这个理由倒是能勉强说服顾长生。他略一思索,便做了决定:“那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我这就去信给瑾川。”
他一边笔走龙蛇,一边细细叮嘱着:“这几日你就在这住下,廿一同这边的孙大夫一起过去。医会上莫要口无遮拦,尽量给其他大夫留一些面子。我们最迟下月初九就能回来,到时候我来芦城接你回谷。”
白小娇笑吟吟地一一点头应下,早就忘了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归心似箭。
顾长生写完信,又抬头问她:“身上银钱可还够?芦城瓦舍热闹,要是闷了就让济善堂的掌柜娘子陪你一起去逛逛。夜里莫要一个人出门,平日也不要随便出城。”
白小娇点了点头,回答道:“上次给我的银钱都还没动过呢,王姐他们不肯收我的。”
像是想起来什么,她眨了眨眼,问道:“不过师兄你手头有春露丹吗?”
顾长生有些奇怪:“有是有,你这次出门没带吗?”
医会上定会有人问起春露丹,倒是应该带上。
白小娇含混地应了声,说了句“用完啦”,便伸手接过一个小瓷瓶。
“用完了?”顾长生敛眉看她,“不是说这两月的医案无趣吗?”
白小娇小心将瓷瓶收好,方才对师兄笑了笑,将昨天下午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顾长生越听眉皱得越紧,沉吟半晌才问:“你是说,昨日卫疏救了你,然后你送了他整瓶春露丹还有一罐半月生?”
白小娇点点头。
“他还救过王姐的孩子?今日还送你到遂城?”
白小娇继续点头,语气自然:“卫少侠面冷心善,又生得好看,小花可喜欢他了。”
顾长生六年前便被选定为回春谷的下一任掌门,这些年游走江湖,听过的各色传闻自然比白小娇要多得多。
他神色复杂地听着师妹描述卫疏,很难将之与传言中的那个活阎王联系到一起。不过比起真假参半的传言,他倒是更相信自家师妹的直觉。
见他许久不说话,白小娇有些犹疑地唤他:“师兄?”
想到卫疏素来行踪飘忽,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集,顾长生舒了口气,淡然道:“没事,就是没想到这位卫少侠倒是与传闻说的多有不同。”
白小娇想起之前高秀才说的话,不由好奇道:“传闻怎么说?”
顾长生想了想,斟酌着说:“江湖传言他暴戾无情、行事乖张,许是因为与他交手的人常有被斩断手脚的。不过传言不可尽信,他既然救人性命,你送他伤药也是自然。”
见白小娇欢快地点头,他又板起脸,沉声道:“不过,我走之前同你说了什么?”
小医仙一下子苦了脸,小声回答:“不要一个人出门,尤其是不能一个人去有危险的地方。”
顾长生斜睨着她,她只得继续道:“一定要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不要轻易暴露回春谷弟子身份,更不能随意拿丹药出来。”
难得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顾长生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小娇,昨日如果卫疏真如传言所说是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或者只顾自己抽身,你可想过我今天当如何?”
白小娇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可以自保,但她昨天又确实对卫疏不曾有过防备。
见她不说话,顾长生垂眸继续道:“阿筱当年随身带的迷香毒药虽不如你的霸道,但她另有金针傍身,功夫还在我之上。小娇,要紧关头,这些敌不过江湖险恶。”
白小娇心里蓦的一紧,干巴巴地认错道:“师兄,我知道了。”
见她终于敛了神色,顾长生暗自舒了口气。叶筱过世多年,昔日悲痛早已被时间抚平。若不是担心白小娇还要继续一人出行,他也不会在今日特意提起。
看着白小娇小心翼翼的样子,顾长生笑了笑:“知道就好。过几天去芦城,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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