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依旧沉沉的包裹着她。
神识在虚无的深渊中沉浮着,时而能捕捉到外界模糊的声音:低沉的交谈,药壶沸腾时发出的响声,还有……一丝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模糊地萦绕在她感知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周素遥的眼睫才极其艰辛地颤动了一下。
光线刺入她薄薄的眼皮,带来一阵酸涩的痛感。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山头的那间竹间小屋之中,窗外是熟悉的云海翻涌与竹叶婆娑。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只是身体之中的每一寸筋骨都在叫嚣着剧痛。她皱了皱眉,还是扶着床塌,让自己强行坐直了身子。
虽说此刻她的灵力干枯的如同龟裂的河床,可胸腔之中那颗跳动的心脏,还是带给了她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心。
“醒了?”
床边,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周素遥能听到那声音之中的关切,还有一丝刻意压制的紧张。
转过头去,她对上了屈明乌的眼睛。
他坐在床边的竹凳上,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疲倦。他的手中,是一晚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
“二师兄……”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将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屈明乌没说话,只是动作有些生硬的,将碗凑到了她的唇边。苦涩的药滑入喉咙,带来了一阵刺痛,却也给她的身子带来了一丝暖流。
放下空碗,她的目光正好越过屈明乌的肩膀,看见了门口静静伫立的身影。
是周善渊。
他依旧是那副清瘦苍白的模样,宽大的衣袍显得空荡。可那双眼睛,此刻正温和地注视着她。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周素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幻境之中的上古谪仙,皇城战场之中抽身为她幻化桃树的人……一个是面对灭族之危也束手旁观的他,一个是将她的安危放于自己安危之上的人。
她的大师兄,究竟是谁?又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不敢问,也不敢去想。
纵是她这般的洒脱女子,也终在这日感受到了何为欲语还休。
最后还是大师兄打破了这样的尴尬。
他缓步走近,枯瘦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脉络,一股温和的灵力探入,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势。
“经脉受损严重,灵力枯竭亏空。但好在根基未毁,养以数月,可复旧观。素遥,你这次叫我们好生担心。”
“我……”周素遥愣了愣。
如此这般温柔的谪仙,竟让她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多谢二师兄,多谢……大师兄。”最终,她垂一下眼帘,避开了周善渊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轻声道谢到。
周善渊搭在她脉络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将温和的灵力探入她的体内。他像是在修复什么珍贵的玉器,细致的抚摸过她体内受损的经脉,填补她干枯的丹田,直到最后小心翼翼的触及那颗灵核。
只是那颗灵核之中似乎有着一股熟悉的力量。
他如同触电般的收回指尖,不可置信的轻轻抚摸过周素遥的手腕。
这触摸的感觉就仿佛是羽毛轻轻划过了她的皮肤,周素遥心中一颤,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大师兄那双似乎又变得冰冷的双眼。
“你先休息吧。”周善缘淡淡道,随后便便无表情的离开了。
这前后的转变,叫屈明乌都大为不解,他焦急的想要叫住他,却又被周素遥拉出了衣袖。
“大师兄必然有他的要事。”她轻声到,“对了……二师兄,你可知明落她怎样了?还有……那个玄阳明。”
“玄阳明……他大概是死了。师父彻底损毁了他的一条肋骨,让他再不能穿上皮囊。后来我们又去检查一番,也只看见了一地的白骨。”
“至于明落……”他顿了顿,“师傅原先想叫她在此处多休整几番,可她拒绝了。如今,我们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见周素遥的脸色瞬间煞白,屈明乌连忙安慰她:“你现在快些休息吧,明落既然心生此意,便是早已有了准备,不至于鲁莽行事。”
“好好休息。”二师兄站起身,没再给她追问的机会。宽大的衣袍拂过地面,带来一阵微凉的风,“你养伤为重,其余诸多事情,待你恢复些力气,再谈也不迟。”
“好。”周素遥点点头,“二师兄,你也多保重身体。”
“自然。”
说罢,他也转身缓步走出了竹舍。
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周素遥看向窗棂那片悠然的竹林。
她忽然想起来许多年之前。
那还是她初入成仙道不久,修为尚浅,性子也急。一次练剑时,她心浮气躁,剑招凌乱不堪。堪堪砍碎了好几枝竹竿的分叉。
而大师兄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旁,手中拈着一节新折的、还带着清晨薄雾时留下露珠的桃花枝。
“素遥。”他声音低沉,如同早春看不透的浓雾,“剑,不在于快,更不在于狠。”
周素遥茫然停下。
只见他轻轻一扬手中的桃花枝,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凌厉的剑气,甚至那截桃花枝,还尚未被他注入灵力,只不过是极其缓慢的向前点出。
可周素遥依然感受到了。
就在那桃花枝尖端点出的瞬间,她感到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所有她所狂乱挥舞的剑气、躁动的心绪、甚至她体内奔涌的灵力。
都在这一个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而绝对的抚平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当桃枝收回,一切又恢复正常。可周素遥却怔愣在原地——似乎直到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懵懂的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那是她从未意识到的,似乎能将天地都容纳在一个瞬间的。
灵力。
她微微收回目光,视线又转向不远处兰锜,似乎是人病了之后更加容易多愁善感,她竟又无端想起被师傅收入门下成为弟子的那日。
那日,师父将她带至后山禁地的一处剑冢,她看见无数破败的古剑斜插在嶙峋的山石之间,似乎正散发着阵阵苍凉悲壮的气息。师父缓缓行于其中,最终停在一柄蒙尘的、剑身布满裂纹的断剑前。
“此剑,名为‘守心’。”师父的声音中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倦,他道,“持此剑者,当守心明性,持身以正之。纵然万般劫难,也应当一往无前,守护心中之所执。”
他枯瘦的手指拂过冰冷的断剑,瞬间,她听见那布满裂纹的断剑,瞬见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明的鸣颤。
“今日,为师将此剑传授予你。哪怕这把剑,早已没有了攻击他人的价值,可为师希望你今日要记住,并且要珍重:剑可断,意不可决,你手中的剑,最终指向何处,皆由你的本心而定。”
似乎,就在那短暂的一瞬,周素遥立即明白了何为传承。此后,在她无数次的历练之中,支撑她的,都是这柄断剑所承载的无形剑意。
只是……
这些在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所给予她温暖的人们,似乎,都对于她,有着千千万万的秘密。
她有些落寞的收回目光,转而又嗅到了那股叫人反胃的药味。虽然药碗已空,但所遗留下的苦味,仍在房间里悠悠回荡。
她又猛然想起更早些的时候。那似乎是她刚筑基不久,她跟随三师兄下山历练采药,却中了奇毒。当她和三师兄狼狈逃回山门之时,早已是奄奄一息。
她记得自己蜷缩在冰冷的竹床上,浑身忽冷忽热,痛苦难当。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间,她忽然感觉有人撬开了自己的嘴。瞬间,一股极其辛辣苦涩的中药味,瞬间冲入她的舌喉之间。
“咳……咳咳……!”
她被呛的眼泪直流,痛苦的挣扎着。
耳边,屈明乌似乎永远不耐烦地低吼响起,“闭嘴!咽下去!想死就继续咳。”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了三师兄担心的询问:“这样不太好吧……要是呛着她怎么办?”
二人的低声交谈,似乎逐渐成为她耳中的蚂蚁。那药汁霸道无比,灼烧着她的经脉,几乎要将她疼晕过去。
但在那剧烈的痛苦之后,体内的毒素似乎真的被那股霸道的药力,给强行驱散了。
第二日清晨,她虚弱的睁开眼。看见二师兄高大的身影就靠在她窗边的墙上,三师兄则更没人样的蜷缩在墙角边。
他们都似乎守了一整夜。
她看见二师兄的眼底有浓厚的乌青,脸色也比平时更臭。三师兄的脚边,则是放了一个空着的,散发着刺鼻药味的漆黑罐头。
二师兄见她醒来,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命挺硬。”随后转头就走,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三师兄被这动静吵醒,一睁眼就是这叫人难办的场景。他只好一边喊她按时吃药,一边又追着二师兄的背影跑了出去。
但周素遥知道,那罐救命的、能压制奇毒的汤药。
定然是两位师兄不知从何处弄来,兴许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可……
这些被她视作家人的师父以及师兄们。
他们也是如此,将她也视作家人吗?
她心中的答案是否认的。
幻境之中,那张面对宁青圭时决绝的脸,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将那人与今日这不修边幅的老头所重叠。
而大师兄。那个待她温和有礼,事事为她考虑,总是如谪仙般的大师兄。
却又在幻境之中,面对妖族的灭族之难束手旁观。
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们?
她的头痛欲裂,只好微微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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