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卜还记得，他们那次游完泳出来，两个人都饿得不行，连家门口都没撑到，直接半路下了地铁找了一家麦当劳开始大快朵颐。
最后两个人都扶着肚子嚎着走回去的。
那些稀松平常的时光，只有变成了回忆才觉得格外珍贵，格外美好。
沉卜终究还没完全学会游泳。
她被派去贵州长期出差，同样被发配的还有陆鸣。
很显然，他们做的一些改革动到了某些话语权更强的人的利益，他们以一纸轻飘飘的“研发需亲临现场，才能第一时间感知客户需求与问题”就将他们俩扔到了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工程上去。
沉卜从来没有出过差，首先之前研发还真不去现场，有专门的运维人员管理，其次就是现场环境太苛刻，他们项目所在地都是搭的铁皮房，有时候走个几公里都找不到一间厕所，实在是又艰苦又不方便。
这一发配，连归期都没定。
她接到的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得告诉叶屿一声。
随即，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和去留已经和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天是周三。
沉卜比平时要早下班，几乎是六点一到她就打完卡往家走。
“今天准备奋斗到几点？”叶屿调侃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明明是炎炎夏日，但沉卜站在马路边愣是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没有听到她的回复，叶屿觉察出有些异常，他放下手上正在看的资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些俏皮的话都堵在嘴边，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漫长的沉默中，沉卜有点后悔。这个电话打得有点草率了。
“你……”叶屿再次出声。
“没事，”沉卜转身走进公寓，坐上电梯，“叶总还没下班？”
叶屿听到滴滴滴按门锁的声音，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沉卜笑了声：“六点也算早吗？我这已经是免费加班了半个小时。”
叶屿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她为什么早下班时，又听见沉卜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说不定我之后都能六点下班……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你们公司是要倒闭了吗？还是说你们部门要被优化了？”
“不。都不是。”沉卜推开门拉开了窗帘，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是我要被发配边疆了。”
叶屿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你都要被发配边疆，那你们部门岂不是整个组都得跟着去？”
夕阳将落未落，映得半边天血红一片。橙红色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上，沉卜几乎被刺得要流下眼泪来。
她没有回复叶屿的话，只是喃喃感慨：“我真的还挺久没看见夕阳了……”
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
“边疆是在哪一边啊？”
沉卜轻笑道：“贵州，避暑的好地方。正适合现在去。”
“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沉卜听着他的问题，却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是他的探索欲让她觉得心安，再开口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时间紧，任务重，明天就出发。所以我提前下班回来收拾东西。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嘛，那就得等圣旨了。”
沉卜其实想问，那之后他还会像之前那样来找她吗，贵州不比这里，离上海近，周末两天往返实在有些赶。不过她问不出口，这话一旦说了就收不回来了，而且也变了味道。
异地，还挺难的。
时间，空间，都凑不齐，光是靠着两个人那点不同频的精神和逐渐消退的记忆来维系，太难。
不过，他们一直是异地。只是叶屿来得勤，他们甚至比同个城市的恋人见面频次还要高。
“看来，以后只能飞机咯。”叶屿语气轻松地说道，似乎完全没有把距离变远当作是个问题。
“我后面应该长期在项目上，你来了我也不一定有空……”
叶屿隐约意识到她想说什么。
“……再忙吃个饭的时间也是有的吧，到时候陪我一起吃个饭就行，我还没去过贵州呢，听说夏天最高温才二十几度，那边的山水风景也很不错，感觉有机会可以去游览一下，每天被这钢筋混凝土包裹的我都快忘了风声鸟鸣是什么样的了……”
“你要是觉得太辛苦的话，要不我们先……”
先分开一段时间。
沉卜话顿在哪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电话那端沉默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有节奏地扫在她的耳畔。
大约过了十几秒，叶屿终于开口：
“先怎么样？”
沉卜没有说话。
“见面说吧。”他说。
沉卜挂完电话，也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正式，总得画个圆满的句号。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一边时不时看会手机，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上面没有一条新信息。
但是她知道，叶屿已经在路上了，也许是在开车。
她本想联系房东退租，本来她也是一个行李箱就是全部的家当，可是跟叶屿在一起的这半年里，这间屋子添置了许多新鲜玩意，光是流理台上那些咖啡机，破壁机等各种机器都有好几样，还有叶屿在买的一个展板，挂在墙壁上，上面用彩色图钉钉满了他们一起拍的照片……
她的衣柜里还有他的衣服，洗手间还有他的日常用品。
还有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这些要怎么能够塞进一个行李箱里一起带走呢？还是说这些只能代表着过去的物件注定也只能留在过去里？
沉卜想了想，还是翻出了盒子，把墙上的照片一一取下来，很多张，她抬起的胳膊都开始发酸，比她的眼睛还要酸。
叶屿敲门的时候，她正取完最后一张，那张照片还是叶屿做了一大桌子年夜饭自拍的两人穿着睡衣的合影，灯光柔和，拍的时候可能太过急切，镜头并没有完全对焦，显得照片有点模糊，但是这份模糊反而增添了一种温馨岁月里的氛围感。
她看着这张照片愣神，门锁响了。
叶屿推开门，正好和她略微错愕的目光对上。
他穿着衬衫西裤，手里搭着外套，脸上额上出了不少汗，衣服都有些被浸湿贴在身上。
“你是……跑过来的？”沉卜微睁着眼睛惊讶道。
叶屿关上门，提步朝她走来，视线落在她身旁的行李箱上，又被她手上拿着的照片吸引住。
那张照片似乎将他又拉回了当时的场景，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稍稍缓了些许。
“我担心再不快点，某个人拎着行李就去天涯海角，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叶屿勾了勾唇角。
沉卜：“天涯海角在三亚，这差事要是在那，还真不错，感觉可以不用回来了。”
叶屿朝她走近，他下意识想贴着她，但是自己一身的汗，他又退了半步回去。
“我的东西还没扔吧，要不先让我洗个澡？”
沉卜看了他一眼：“没扔，这房子也没退租，你下次想来这边继续住着就行。”
叶屿：“你人又不在，我来这里干嘛，睹物思人啊？”
沉卜给他取了条干净的浴巾，叶屿接过进了浴室，不一会就传出了水声。
她把照片放好盖上盒子，然后放进了行李箱中。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检查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这间屋子除了照片墙空了以外，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变化，因为沉卜确实也只是收拾了一些衣物和必需品而已。
浴室水停，叶屿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空调开得很低，沉卜喜欢夏天开很低的空调，穿着长袖长裤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营造出一种冬日氛围感。
叶屿一出来被冷空气一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沉卜转身把空调调高，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今天晚上来，明天呢？不用上班吗？”
叶屿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在一边，抬眼看她，并没有回答，反而是继续朝她走来。
步步紧逼，沉卜跌坐在床上。
她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他，睡衣领稍微有点歪，露出了大片锁骨和肩。
叶屿伸手摩挲着她的侧脸，声音低沉柔和，听起来像是优美的大提琴声：“你在电话里说先什么？”
沉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睛也垂了下去，不再看他。
叶屿的手滑到她的下颌上，稍稍用力，迫使她看向自己。
“先什么。想让我先分手？分手就是分手，哪里还有什么先后，怎么，你走我们就分手，等你回来我们再续前缘？”
沉卜解释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辛苦，不想耽误……”
“耽误什么？我从北京飞这边跟我飞那里有什么区别？”
沉卜知道，但是她还是觉得有点辛苦。
叶屿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个，完全没必要。我是个经济独立精神稳定的成年人，几张机票还不至于我割舍自己的爱情。”
那话说得严肃而又直白。
沉卜几乎是下意识想挣扎避开，他们之前不是没说过这些，更露骨的都说过，但大部分都是在床上，或者混在那些不正经的话里，夹杂着。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面向抉择，如此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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