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站在紧闭的会议室门前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明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的心却忍不住躁动期待。
推开门看到一屋子人,更像在做梦了——往常都是分配好导演后再组建团队,这次倒是新奇,会议室里坐着的分明是一整个电影制作团队。
董克坐在长桌一头,对门口的沈河点头示意:“等你有一会了,快进来坐吧。”
“这一屋子人是什么意思?”沈河边往里面走边挨个打量这些人,都是熟面孔,只不过没什么交情。而且这些人都对她的视线避之不及,好像她是什么美杜莎女王,看了她的眼睛就会变成石头。
董克把玩着手中的钢笔,“我慢慢跟你讲。杨雪漫你应该认识吧,她的办公室跟你挨着。”
“她怎么了?”
“看来你不怎么关心同事啊。”董克意味深长道,“她怀孕了,最近就要生产。”
沈河回味过来,“所以要我接手她的项目?”
董克放下钢笔,指腹一下下轻点着桌面,“可别怪公司不想着你,看在是你的第一部电影,团队都帮你组建好了。”
公司的各个拍摄项目向来是对外人保密的,沈河现在才知道自己即将要拍的电影名字叫做《独行》,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董克这副伪善嘴脸让她心里不上不下的。
但沈河不可能拒绝这个项目,她能拍电影堪比天上掉馅饼,哪怕馅儿里有毒她也要尝个咸淡。
接下来两个小时里,会议室里的众人一起商讨了制作计划,明确了日程安排。末了,董克状似宽容地对沈河表态:“这部电影投资和后期宣发的问题我会负责,但是筹备和制作的过程我全权交给你处理。”
他深深瞥了沈河一眼,“可别让我失望,也别打自己的脸。”
沈河心底的不安更甚,董克向来以打压她为乐,怎么一下子转性转得这么彻底?
“你确定?”
董克哼笑,“你还怕我说话不算数不成?沈河啊,你以为我就那么乐意上赶着操心?”
沈河觉得董克现在这幅样子有些瘆人,他似乎摇身一变成了与她推心置腹的长辈,一切都朝着魔幻的方向狂奔不止。
董克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多做解释,敛了笑意正色道:“什么都要管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出了问题我要找你算账的。”
散会后,沈河立马叫住了林勤声——这部电影的副导演,也是沈河在公司里少数能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还不等沈河说什么,林勤声抢先开口道:“我就猜到你会找我。”
沈河出了会议室就变成一只破洞的气球,气势迅速瘪了下去,“董克把这部电影安排给我肯定有猫腻,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儿还得从剧本说起,这个剧本的作者是梁少秋的前经纪人张平。”
“那个影帝梁少秋?”
林勤声一脸除了他还能有谁的表情,“没错,而且剧本是张平为梁少秋量身打造的,当初我们买版权的时候,张平要求这部电影一定要找梁少秋来拍。”
沈河插话:“我记得梁影帝已经三四年没拍过电影了。”
林勤声道:“是这样没错,但那时候张平还是梁少秋的经纪人,大家都觉得有经纪人的支持,找梁影帝来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答应了张平的要求。”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张平不再是梁少秋的经纪人,梁少秋也拒绝拍这部电影?”
“完全正确!杨导本来对这部电影很感兴趣,打算推迟拍摄日期,等产后恢复一段时间再正式开拍,但是在选演员阶段就碰到大麻烦,她索性就退出电影制作了。”
“董克可真是煞费苦心。”
沈河不住立起脚尖碾着地板,地板上什么都没有,不,也许有一个精心装扮的陷阱,沈河却还要感谢董克的用心,能踩空有时候是一种幸运——坠下去,摔出一番新天地。
林勤声叹了口气,不由得替沈河担忧起来。
沈河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就不能换个人来演吗?”
林勤声皱了皱脸,无奈道:“倒不是咱们公司有多么讲信用,而是张平业界的地位在这儿摆着,我们实在不好食言。”
沈河脱力地仰头看向天花板,就这样定了几秒钟,收回头的时候已经不见颓丧。
她对林勤声道:“接下来我会主要处理梁少秋的事情,其他角色的演员筛选就要你多费心了,我看完剧本后,明晚把意向演员名单列给你。”
沈河对导演身份适应得格外快,当晚,她开始潜下心来研读剧本。
读完剧本后她浑身冰凉,出了一身冷汗,《独行》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男主人公莫凡在读大学期间遇到了自己的妻子黎忘夏,二人一见钟情,很快陷入热恋。任谁看来都是天作之合的两人,毕业后顺利步入婚姻殿堂。
然而好景不长,婚后第二年,妻子出车祸后颅脑受损,引起精神分裂症,发病时神志不清,常幻觉做出攻击性行为或自残。
尽管丈夫一直陪着妻子积极接受治疗,但妻子发病越来越频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暂。两年后,妻子的病情恶化,长期处于发病状态,偶尔会清醒。
丈夫逐渐丧失希望,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等待着妻子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清醒。在他随时都要被不幸压垮的时刻,曾经暗恋他多年的女孩齐伊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起初他们只是偶尔聊天,后来他们偶尔一起吃饭。两个月后,他们每周都会在周五下班后一起吃饭。三个月后,他们成为彼此的情人。
但是他们绝不会在周末见面,因为男主人公要按时在周六陪妻子去疗养院接受治疗,并且陪她度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他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在狭缝中偷得的喘息空余,在对妻子病情的绝望中孕育出一种新的希望:他可以拥抱另一种人生——在久而久之的对妻子的陪伴和情人给予的陪伴中,他认定这两个女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决定接受情人的建议,从此以后由他们两个一同照顾妻子,这也意味着,他们再也不是周末不能见面的关系。
然而当他们第一次在周六见面时,在男主人公的家里,当他们在客厅接吻,妻子从卧室走出来,从她悲痛的表情中,接吻的两个人都清楚的明白:那是清醒着的妻子。
不待男主人公做出任何辩解,妻子已经从半开着的客厅窗户里纵身跃了下去。
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无疑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沈河却感到恶寒。
看完这样的影片,观众多半要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大概只有少部分观众会指摘男主的出轨行径。
然而写剧本的人要把这种指摘化为苛责,他要所有观众都心疼男主,不惜花大篇幅渲染患有精神疾病的妻子给男主带来的折磨,并用相当清纯的写法描绘男主和情人的交往,他们的交往不似在偷情,反倒似在做什么善事。
天底下有任何故事发生的可能性,这个故事中显然没有大奸大恶之人,然而还是令沈河作呕:为什么非要把出轨和不幸的巧合扯上关系,仿佛是上天逼着男主人公出轨,为什么非要把这样一个故事搬上荧幕,仿佛是特意写来为出轨者洗白。
沈河边这样想着,边在心底默默审判自己:她对这个故事的厌恶到底是出于创作者对创作动机的中立,还是因为“出轨”给她带来的阴影?
这是沈河至今为止的人生中第三次接触“出轨”这个词。
第一次是在一个阴沉的傍晚。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考试发挥带来的情绪波动已经平息,等待成绩宣判的日期尚未临近,一切都轻飘飘的仿若新生。上午阳光明媚,沈河一家三口各有事做。母亲要回乡下探望外婆,父亲被单位临时叫去加班,沈河则和朋友们约着一起出门玩。
傍晚狂风大作,乌云翻腾,霎时间,大雨不讲情面地砸下来。
雨中漫步也算浪漫,但雨的狂暴架势丝毫不给人漫步的机会。刚出笼的高中毕业生被困在屋檐下,一身湿透的衣服扒在身上实在难受,几人没了去商场躲雨的念头,只想赶快回家换身干爽衣服。
出租车尽职尽责地将乘客送往目的地,沈河下了车,飞快捂着头钻进小区里。上楼的过程她不禁感叹:这天气真是诡异,说好的晴天却偏要下暴雨,出门的时候要是带着伞就好了。
推开门进屋,室内一片昏暗,细看却发现父母的卧室门下渗出光亮,她只当父亲提前回来了,便迈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途径那扇门的瞬间,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她心下了然,下一秒却僵住了脚步——母亲明明说过今天晚上不回来。
她忘记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推开那扇门,只记得颤抖的感觉从指尖传至心脏,她轻轻推开一条缝,从缝隙里确定了床上的女人绝对不是她的母亲。
沈河头脑一片空白,理智丧失的瞬间,她的大脑被一股近乎癫狂的冲动占据,她用尽力气猛地推开那扇门。
床上交叠的二人被大力开门带起的气浪惊醒,沈振宁惊慌失措地望向门外,当看到门边站着的是自己女儿的时候,他脸上的惊恐和羞愧被另一种情绪撕扯下来,那是比被妻子发现更令他绝望的——父亲形象的坍塌带来的恐惧。
沈振宁大概已经分不出心力去控制表情,当他匆忙穿好衣服走到沈河面前时,沈河眼里只看得到父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到泪水顺着他扭曲僵硬的面部肌肉流淌,直至流进沈河心里,浇灭了她近乎灭顶的愤怒。
“对不起,对不起……”
父亲哽咽着嗫嚅,沈河听到自己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诧的冷漠与平静。
“为什么要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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