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淑贞出城弃孤的那个傍晚,天已经昏沉了,云本来洁白,但随着日光衰落,也变得不清不楚。密林头顶的低空有群鸟翻飞,日晷推移走的时光,使得细微声音被放大,夜渐渐涌了进来,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凸透镜。
霍淑贞倒下,跌落孩子的啼哭引来的那双幽蓝眼睛露出了真容,身长数尺的一头巨狼在夜幕中显现出来,四足蹬尘,狼毛似霾,警惕地一步一步向霍母子二人走来,涎水下落,眼眸里的冷静被瞳孔中逐渐溢出的**淹没。忽地,后腿发劲,一张血盆大口咬来,正在腾飞之际,被一道蓝光劫过,只一道背影留在原地,一头硕狼,身长丈许,通体散发着幽蓝的光,扭头去看倒地的母子二人才看见,一张狼脸,嘴里叼着方才飞扑巨狼的咽喉,血如连珠似地往下坠,一双眼睛里蓝光幽遂,照得狼脸阴晴不定,它引颈短啸,近处的灌木悉索数声,几头狼已来到跟前,一狼叼狼尸,一狼衔婴孩,一群狼往密林更深处去,只留霍淑贞在原地,和渐渐远去的蓝光狼影。
密林至深处傍了一座无名高山,山下有一个数丈高的山洞,洞前的空地只零星生点小草,洞口圆滑,依着山体长了些苔藓。此时听得,四周灌木齐响,枝叶颤动,几只巨狼站在空地上,身后有数双眼睛在林中发着黄色的光。狼群到齐也不急躁,只静默坐着等,四周黄色的光却愈来愈多。又一阵悉索声,浑身蓝光的硕狼,身后领着狼群到了,原地坐着的头狼们站了起来,先看过衔在嘴里的同为头狼的狼尸,后看过衔在狼嘴里的婴孩,一个个露出渴望的目光。硕狼目光一个个扫过去,又都老实了下来。硕狼接过婴孩,往山洞里去,巨狼尸体被扔在空地上,原本围坐着的头狼们站了起来,呲着牙,涎水四溢,有的性子急的,不住走动着,甚至忍不住想短啸两声。
硕狼进了山洞,一路上一点飞蛾、蝙蝠、爬虫都没有,直走到洞底,一头身长数丈的狼妖王蜷着身子躺卧着,不住舔舐着身上的伤口,它身周的蓝光深邃,尾巴修长透着白色,浑身却满是伤口,创口长数尺,虽没伤进筋骨却顽强无比,结痂的伤口,很快又开裂,狼妖王不得不一遍遍地舔,硕狼走到跟前,狼妖王还没察觉。
“我的王,我在密林中发现的人类小孩,似乎可以承受妖气,计划或许可实施了。”硕狼发话了,狼妖王却仍闷头舔它的伤口。
硕狼垂头张口,一道幽蓝妖气从嘴里哈出,妖气只盘旋片刻,婴孩的丹田似就顺势流转,顺应妖气涌来,从天灵盖进任督二脉,流转一个小周天后,再流转一个大周天,将那口妖气存续在了丹田中。
狼妖王来了兴致,翻身站起,深吸一口气,吐出一道浓烈妖气,蓝得近紫,那婴孩也不惧,尽数吐纳收下,存续丹田,或许是舟车劳顿累了,整个吐纳期间,他一直酣睡着,狼妖王高兴得长啸起来,洞外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长啸声。
硕狼正欲退去,狼妖王却说话了,“这三百年,孤等和上仙府斗了个头破血流,这次有这个小孩的帮助,孤等必能得胜。”
“是,我的王,难得有人类躯体能承受妖气的霸道,更何况用人来消灭人,想着就痛快。”硕狼又欲退去。
“着什么急呢?它们……”狼妖王一扭脸指向洞外,“多少头狼都难出一个狼常侍了。”硕狼只静默听着,狼妖王抬起头来看它,“你们啊,三百年前还有十二常侍,如今就剩三个了。”硕狼刚想张嘴,狼妖王把他的话按了下去,“你也不必安慰孤了,灵气衰败,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寄希望于人类精血了,你去吧,今夜这场血斗,胜者吃下那具头狼尸体,看能不能为狼常侍新添一员吧。”
硕狼走出山洞时,林中的黄眼睛密密匝匝,吓走了本应该在那里的萤火虫,空地角落有些血迹,想来是馋到失去理智的狼走上前来,被头狼咬死,尸体又被身后的狼群瓜分干净了,而空地中央的头狼尸体无狼敢动,因为下场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尽管真的很馋。头狼们身前的涎水都蓄成了一个小小水洼。
硕狼抬头看天,残破的云留恋似地挂在月边,它引颈一啸,身边的狼群也随之长啸,劲风便至,吹得月亮自个儿高高挂着。狼啸一过,围坐的头狼们便争斗起来,七八只头狼,活动起来,四足纷蹬,血口频张,只看得狼影缤纷,狼毛飞扬。左拽右扯,狠下杀手之际,不时有细弱哀嚎之声,在狼群中响起,随后便有头狼跌出,哀嚎着,独自蹲在角落里舔伤口,还未舔净一处,它身后的狼崽子们便走出灌木,将它拽回密林,随之稍远处的林中传来了同样的打斗、哀嚎和狼影,这个族群今天也将产生新的头狼。
却说空地中央,头狼斗得正酣,狼血四溅,撕咬声频发,看得周围的黄眼睛血性大起,但凡自己族群的头狼被淘汰出来,不用半刻,便被拖走,随即开始争夺头狼地位。硕狼整个过程都不去看,只看天,看到月色昏黄,再垂下头来,斗声渐熄,其中一头狼将另一头的耳朵咬住,被咬住那头却不哀嚎,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要去找它的破绽,把吃的亏找回来,它忽地挣下自己的耳朵不顾,扭头死命一咬,正咬在那狼的咽喉,咬住还不算,用干力气,死命左右摇摆着,要把嘴里的喉管碎尸万段才罢休,随后轻轻一甩,将狼尸摔在地上。
独耳狼站在原地,怔了会儿,便坐下去舔自己身上的伤口,也不去吃那两具尸体,身后却传来了威胁的呜咽声,它猛地扭头看去,随目光去的还有它的身体,只听得灌木一顿哀嚎,随之而来的是呼喝声大起,独耳狼却从灌木丛中走出来,一身狼血,淡漠地看了一眼硕狼,又兀自坐着,舔身上的伤口。
硕狼引颈一啸,独耳狼紧随,灌木丛中的呼喝声也都中断,跟着长啸起来,方才啸罢,紧着呼喝声大作。独耳狼像一个睥睨天下的君主,舔够了伤口,站起身来,自信缓步地一步步向两具头狼尸体走去,它咬开二狼的腹部,吞下它们的内丹,随即将二狼的尸体甩进自己族群所在的灌木丛,呼喝声更热闹了。硕狼见了,内丹只有石榴籽大小,它再看向独耳狼时,眼神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感。独耳狼没察觉硕狼的目光,只闷头舔着伤口,耳边却有一句,“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应做的事,不必因时代与时代的不同而感伤,若我们悉数看去,时代与时代没有什么不同。”硕狼耳边的话音刚落,再去看独耳狼,那双眼睛由黄转蓝,精光四射地看着自己。
独耳狼和硕狼进了山洞,行至深处,见婴孩正卧在狼妖王腹下酣睡着,通体发灰却已有些微蓝色光芒,狼妖王正专心地舔自己的伤口,不去看近身的二狼。
“我的王,胜者已出,可为狼常侍。”硕狼话音刚落,狼妖王如疾风穿来,独耳狼又惊又恐,四腿扭转,堪堪避过去,颈上却留下了数道尺余长的抓痕。“好,很好。”狼妖王已回到原先的位置卧下,“尔等听封。”硕狼和独耳狼前腿下跪,俯首听着,“独耳狼为新晋狼常侍,赐名:听风,硕狼赐名:金刚,残狼赐名:索命,白狼赐名:穿肠。”金刚和听风仍跪着,“至于他,就叫覆雪吧。”狼妖王看了一阵腹下酣睡的孩子,二狼退走。
“为什么忽然给我们起一个人的名字?”听风甩了甩自己仅剩的耳朵。
“我们与北岭上仙府的斗争已逾三百年,上仙府的修行者使一手御风的法门,擅长操控天气,又可借助火势,对我们很克制。于是十年前,我们让白狼,幻化女身,潜入北岭,随后寻机会进入上仙府,毁了些他的道行,可白狼也因此受重伤遁走,至今下路不明,我们在那天夜里就对北岭发起总攻,可惜,王和修行者斗得两败俱伤,我们也和他的徒弟斗得不分伯仲,再加上人的帮助,终究还是没能成功。”金刚看着远处的密林重归安静,不免有些感慨,“所以,我们总结了,要成功吃下北岭,还是需要从他们内部进入,先搞定上仙府和人,可这次没有白狼的帮助了,但我们还可以借助这个小孩,或者我们自己,幻化人形后,用人的名字避免不经意说错话引起怀疑。”金刚又回头去看深邃的洞,“这个小孩的天赋极好,这一次在发起总攻前,我们要更多的了解人的情况了,这是上一次给我们的教训。”
听风只是甩甩耳朵,“那么那个残狼呢?”
“残狼只有三条腿,奔跑战斗却不受影响,反而更加的残忍肆虐,在上一次的战斗当中,我们也失散了。”金刚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王的特点太突出,或许我们连王都捞不回来了。”金刚眼前又浮现那日漫天的火光风声,无数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满地是人和狼的尸体,尸体下掩埋的是正在流动的血,血上又是燃尽一切的火,人的哭喊,狼的哀嚎,现在还觉得正在耳畔。过盛的冲击让头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原地。“没事,好好修炼吧,等拿下北岭,吃尽他们的血肉。”
听风又甩甩耳朵。
六年里,覆雪和听风一同修炼着,一起吐纳稀薄的天地灵气,一起在风雨中锤炼自己的躯体。
六年后的那个晚上,他们谋划已久的试探实施了,最终以少数狼的死亡和覆雪的右臂绞伤为结果败退,这让狼妖王和金刚的判断犯起了难,为什么没有仙人出面?
次日,积云山上立着两个狼影,四处寻着上仙府的踪迹,整整寻了一天,回报给了狼妖王,狼妖王笑了,随即决定和金刚一起在山洞中起一块妖气炉,用山洞的构造短暂储存住妖气,使听风、覆雪加快修炼。覆雪的右臂也已好转,骨头筋脉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此后每日里能看见一狼一人,盘坐在洞内,双目紧闭,抿住嘴唇,恨不得鼻孔,耳朵眼也闭上,死命地让妖气运转,丹田运动得酸胀发痛,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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