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卫天泽和江世初出发时间相隔不过半日，卫天泽手中又有白岳麟给的追踪信物，应该能很快追赶上江世初他们；可卫天泽一连追赶了四五日，几乎快要追到燕亲王的封地范围，仍是没有见到江世初的踪迹，甚至一路上连符合特征的人都没问到，终于意识到不对，启程返回京中。
此刻，江世初和龙七正坐在一间客栈中，听着周围人操着古怪的口音聊天，满脸疑惑。
“这茶馆倒是蛮气派。”世初身着月白色劲装，乍看同胡服类似，但仔细看去便可发现他这身劲装稍显宽松，后背同深衣一般有“墨线”，袖口也并非完全束在手腕，而是稍稍留有空余。
当然，最招眼的并非他这身衣服的样式，而是这一身云纹布料，其正反双绣的手法分明是只有天一道织女才能得以传承。
莫非他是天一道后辈？
客栈大堂中寥寥几人忍不住向他投去询问目光，世初只当看不见，心中对龙七传声道：“这天一道门果然是大派，竟有这么多人能认出他家的道服？”
龙七鼻子微动，回道：“此处气息倒是与我们路过的几个村镇不同。”
两人正出神间，小二满脸堆笑的跑来问话：“两位客官，不知要吃点什么？”
世初打量这店小二虽然身穿粗布麻衣，面容倒是清修端庄，而且脚步轻盈，确实与寻常人有些不同，因此笑道：“先来一壶好茶和几个小菜吧，要清淡些。”
小二略一愣，将世初的要求报到后堂，又道：“两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世初忙点头，接道：“我正要问你……不知此处是何地界？我怎么听着周围尽是西北口音？”
小二笑道：“哟，听客官您这么问，恐怕是走错路了。俺们这儿是延宁府下清屏县白石乡，本地祖祖辈辈都是西北人，可不是西北口音嘛！”
延宁府？世初从袖中掏出一卷地图，展开细细查看，惊道：“北……西……糟糕，果然走反了！”
说着，他一跃而起，拉着龙七就要往外走：“糟糕糟糕，这也差的太远了，我们还能赶上吗？”
“哎哎哎客官且等等，你的茶和菜还要吗？”
见世初不理他，小二又对龙七道，“不知两位到底要去哪儿，如今既然走错了，不如将错就错先在此处住一晚再说嘛！”
“如今眼见着天黑了，四周又都是山路，两位何必着急在这一时呢！”
“山路又怎么样，我翻过的山也不止这一两座了，正好从山上走还近些！”
一团混乱中，世初见龙七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半步都没被他拽动，不由怒道：“看你带的好路！”
“两位消消气。”
小二见缝插针的把茶和菜都上齐了，朝掌柜使了个眼色，又对世初道：“这位道长，听我一句劝，不管你之前走过多少山路，咱地界这清屏山，你可千万别去爬！”
没等世初搭话，旁边一桌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先笑道：“小二，你如此劝他也是没意思。听他刚才的意思，不是往西，却是要往北走，你可知北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听说……是在闹兵灾。”堂内另有人答道。
“正是。”那大汉点点头，“就算他不去翻那清屏山，走大路平平安安到了北地，不还是一死？”
“如今老天让你走错路，分明是在救你的性命。枉你还是个修道之人，不仅不感谢这位带错路的公子，竟然还怪罪他？”
江世初被众人说的晕头转向，又见茶和菜都已上齐，只能叹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将饭钱摆在桌上推给小二，又道：“这清屏山如何上不得？”
小二又朝掌柜的那边看去，世初侧过头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只见那掌柜一身玄色绸缎衣服，布料虽然还算上乘，样式却有些落旧，想来也是穿了许多年，只是收拾的精心才不显破落。
掌柜看了眼门口，似乎估量着一时半刻也不会来人，朝两人摆了摆手。
小二这才收起饭钱，扯出桌子下面另一半板凳坐下，还未说什么，先重重叹了口气。
“说起来也不怕道长笑话，两位道长修为固然高深，但小的在十多年前，见过修为高深的人，又何止两位？”小二眸色有些哀伤，看了看桌上的杯子，似乎想要喝上一杯，但一件世初点的是茶水，便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彼时多少求仙问道的高人都以来清屏山一聚为荣，每年清明、中秋、大寒皆是仙人聚首问道的大日子，这山下别说客栈、就算是随便搭个棚子都能立刻住满人。若是在这期间天上落下一两道雷在这山上，那赶到上山寻宝的人更是脚跟贴脚尖的。”
“不怕道长笑话，那个时候俺们这乡里的，谁不曾向各位道长学上一两招道术？无论是使剑的还是用符咒的，是面容和善的还是浑身戾气的，小的都在这店中招呼过。那时小的不敢奢望能拜入山中香火最鼎盛的清平道观门下，只想着找一位‘散修’学点强身健体的招式便罢；可谁成想，还没等小的过了‘站桩’这一关，小的所拜的那位师父，就惨死在了山中。”
客栈大堂内不知何时静了下来，除却碗筷碰撞的声音，便只剩小二这一人的说话声。
“后来，听客栈中其他道长说，这清屏山上出了个魔头。”
“魔头？”
世初有些不可置信，龙七则起身去柜台提了坛酒，放在小二面前。
小二道了声谢，揭开盖子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咕咚咕咚”喝完后，长出口气，缓缓道：“对，就是个魔头。”
世初这才看出对方原来是怕极，甚至不敢回想当年情境，需要以酒壮胆，
“具体情况小的不知道，只听说那清平道观一夜之间被那魔头屠了满门，随即整座山上连同山下的所有修士便齐齐赶了过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小二闭上眼睛，抬手捂住头，闷声道，“三天后，山上燃起大火，乡里的大家都吓坏了，想要组织去救火，又怕去了就回不来，直等到府衙派了官军过来，结果又是一去不回。”
“大火烧得晚上天都是红彤彤的，黑灰顺着风一阵阵飘下来，大伙不敢开窗，都想办法往外逃。”
“第五天，乡里终于又来了人，浩浩荡荡得有百来名修士，听说是三家名声最大的仙人联手攻山。一开始大伙都劝他们别去送死，没成想他们山上不到三个时辰天上就下起雨来，之前怎么也灭不掉的山火没多会儿就看不见火苗了。他们一共在山上待了七日，大雨连下了七日。第八日一早，有人见山上下来了人影，乡中大伙赶紧拿着东西要去感谢祝贺，结果……”
小二深吸一口气，抬头，定定看着世初：“下山的人，只有七个。”
“村里人见此情形，哪还敢多问什么？倒是那下山的道长自己说，之前山上种种情况皆是魔头作祟，如今他们虽然已经诛杀了魔头，但是山中怨气太重、一时无法度化，只有将整座山封住、待到三五十年后，或许怨气会慢慢消散。”
不仅如此，那出山的几名道士还联手毁掉了连着几座山的风水宝穴，在山下布下重重阵法，彻底将这座山同外界隔离开来。
“自那之后，这里就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地方，除非走镖的队伍，否则就算是商户都宁愿多绕半日的路程去走邻镇的官路。”
“所以，小道长，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决计不要上这清屏山！”
…………
夜半，乌云蔽月、阴风阵阵。
江世初和龙七赶到清屏山下。
纵观江世初这几百年的短暂人生，似乎只有一件事是从未改变的，那便是爱凑热闹。
客栈小二说的不错，这清屏山及周围相连的数座山确实都被重重法阵包围。
围绕整座山的法阵自山脚下一里外便开始对世初他们发动各种攻击，御雷术，火球术，化形术，驱兽术……种种上的了或上不了台面的术法几乎是不间断的干扰着二人的脚步。
但世初竟坚持不懈的一一将他们化解，甚至越战越勇。
及至那几乎被杂草淹没了的登山石阶出现在二人眼前，世初术法一顿，心念电转，拉着龙七往那台阶上一踏——
周围气场陡然改变，法阵由对外攻击转成了对内封闭。
“有点意思。”世初笑道，“外面那些布置不过雕虫小技，里面这层，才真是像点样子了。”
龙七点点头，微微抽动鼻子，而后抬手放在自己丹田上，低声道：“这阵中的术法气息，不想是寻常道士所为。”
“怎么说？”
龙七眸色发暗。
体内魔气似乎受到什么牵引，一阵阵躁动。
一阵清凉的灵力忽然灌入，龙七抬眸，见世初虚虚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神情竟有些惭愧。
“是我考虑不周了。”见龙七眉头舒展开，世初才放下手，道，“这山中魔气与怨气混杂，又有些不正经的术法残留，是会对你有所影响的。”
龙七将手放开，摇头道：“无妨。”
“只是没想到，那些术士也有说实话的一天。”龙七嘴角微扬，淡淡笑道，“这山中竟真出了个了不得的魔物。”
龙七也是入魔后才知道，魔物之间的阶级竟然比人界、妖界甚至天庭都更加分明，并且若是两个力量接近的魔物相互靠近，无论他们是否愿意，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必将一战——因为魔力相吸，而且任何一个魔物最初入魔的执念之一，都必然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强。
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
这些例外的存在，加上魔界广阔的疆域，才造就了所谓的“十二魔神”。
如今自己的魔气会在山中发生异动，唯一的解释，就是实际上整座山都已经魔化。只不过当年山中孕育出的魔物已经逃走或被诛杀，因此这些魔气不会再聚集化作实形，只会吸引其他魔物、渴望被其他魔物吸收。而所谓的封山三十年、五十年便能消除山中怨气，不过是安慰人的说法罢了。
“如果那魔物真的如此强大，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将它制住的？”
山中不知何时渐渐起了瘴气，世初燃起张火符托在半空，一步三顾的慢悠悠往前走，“而且你有没有感觉，虽然这几座山的灵脉均已被挖断，可是这山里还残存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灵气？”
“按理来说，万物相声相克、相伴而生，若是曾经山中充沛的灵气反向孕育出了妖魔，这些魔气和怨气能够催化出某种灵物，应该也不奇怪吧……啊啊啊啊！”
世初光顾着想事情，没留神一脚踩在湿滑的苔藓上，而后脚底下拌蒜、身形一歪，直接朝石阶边上的巨树扑去！
龙七揽住世初腰部，却还是没来得及把人捞回来，世初“咚”得狠狠磕在树干、眼冒金星，刚伸出手想把自己撑起来，后脑勺又遭一击重击！
“叽！”
“啊!”
世初和不知名的什么同时惊呼出声，龙七只觉眼前五色光辉一闪、浑身突然没了气力，险些直接现出原形。
待两人反应过来，世初拍掉身上枯枝败叶，看向龙七，正要开口，却见龙七满眼忌惮的看着他头顶。
“？”
世初抬手去摸，不防被狠狠啄了一口。
“啊啊啊啊啊！”
世初看着手背殷红一片，眼角挤出两滴清泪，双腿一软跪在石阶上，“完了，我中毒了，我真的要死在这座山上了哇啊啊啊！”
“叽！”
五色神鸟从世初头顶蹦下来，神情不悦的看着自己刚刚选定的灵主。
见对方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五色神鸟短短的双腿努力弯了一弯，而后猛然跃起，用满是软羽的翅膀狠狠扇了世初一巴掌！
“笨蛋！我是灵雀，不是蝎子！”
“？”世初从崩溃中抬起头，四下环顾，“谁在说话？”
一番混乱后，一人一妖一鸟终于冷静下来。
“所以……你认我当灵主的条件就是，我必须要解除和龙七的契约？”
“叽！”
世初看看龙七，又看看灵雀，挠头道：“可是是他先来的诶。”
“而且，就这座山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你不跟我走，你确定还能等到下一个合适的人？”
灵雀被世初的话莫名噎了一下，随即抬起一边翅膀指着龙七，神情愤怒的一通乱叫：“叽！叽叽叽叽！”
龙七冷哼一声，侧过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叽叽叽！”
“叽叽叽叽叽！”
“好了好了……”世初捂住头，将小灵雀踹进怀里，“我能理解，你自出生就在这样的环境，不太会交朋友也是正常的……而且你们羽族跟有鳞目不和嘛，这也是长久以来的事情了……我跟你保证他是条好蛇，是不会害人，啊不，不会害鸟的那种蛇，好不好？”
“叽！”
“我？”世初眼神示意龙七跟上，继续慢吞吞往前走，“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很难杀的，而且我跟他有契约在的；与人，啊不，与妖相交，彼此都要多点信任，你说对不对？”
…………
又走了不知多久，世初双腿一软，再度倒在路边，靠着巨树喘息道：“我不行了……我要死了……这破山好难爬……”
“龙七，你飞上去看看，我们快走到山顶了吧？”
龙七道：“可能还不及山腰的一半，也可能已经走过山腰了。”
“诶？”世初睁开眼，“这是什么意思？”
灵雀从世初怀中探出头：“叽叽叽叽！”
“它说，有东西一直在阻拦我们。”
龙七眉头微皱，两人交换个眼神，龙七走到世初身边，化出原型。
世初将灵雀的头重新摁进怀里，轻轻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按在某颗长满青苔的古树上。
灵力徐徐注入树中，如两人预料的那般，长久浸润在魔气与怨气中，这山中草木也不由自主生出了混沌的神识；但草木吸收力量的能力比较差，单一的神识是无法维持也无法觉醒的，因此它们下意识将彼此的根系在地下相连、力量共享，终于共同托举出了一个勉强能与周围沟通交流的意识。
此刻，在世初灵力的滋养下，那意识渐渐化出个高瘦的“人形”。
“快……走……”
那人形的上半部分裂开一道缝隙，艰难道，“它们……来了。”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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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清屏山结缘小灵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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