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文霆飞出了自己视线，慕白这才收了障眼符，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白岳麟身边。
他指尖落在白岳麟眉心、释放出点点淡金色光芒，先为白岳麟治好了卫天泽的一掌之伤，而后潜入了对方的梦境。
梦中的白岳麟回到了几百年前，与世初初遇之时。
那时他侥幸夺取吞食了一只快要化形的白兔精，妖丹之力大大增加，正第一次尝试化人，打算化个漂亮的皮囊出门勾搭——呃不——是寻觅一个福寿双全的靠山，结果刚化出上半身，就听到洞穴顶上一阵混乱嘈杂，随后一个扑腾着四条腿、野鹿大小的动物就掉了下来，径直摔在他盘作一团的柔软蛇尾之上。
“哇啊啊啊啊！”
“呃啊啊啊啊！”
洞内同时响起世初惊恐和白岳麟痛苦的呼声。
白岳麟被这么一吓再一砸，体内灵力一阵混乱，下半身不仅没有顺利化形，还差点走火入魔，气得他拎起世初的后脖颈就要把人往外扔。
没想到这小子打蛇随棍上，直接反手抱住他的胳膊搂进怀里：“虽然我把你的腿砸扁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别杀我啊啊啊啊！”
白岳麟额头青筋暴起，直起身子、抬起手臂、带着世初瘦弱的身躯上下狂甩：“你是哪个山头的小东西，给我滚啊啊啊啊！”
也不怪他这么紧张，野兽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找到巢穴，像白岳麟这样的准备化形的妖怪更是慎之又慎。他在洞口外做了重重伪装掩饰，更特地进行了洞顶的加固，为的就是防止某些不长眼的笨家伙一脚踩空坏他好事的情况。
偏偏还真就出现了这么个家伙。
而且这家伙身上气息非人非兽、非妖非仙，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难道，他是替那兔子精来寻仇的？
还是替哪只大妖怪来踩点的？
世初被他晃得像个即将散黄的鸡蛋，双眼紧闭，四肢渐渐脱力，忽然胃里一阵翻涌，他下意识手上一紧，随后“呕”一声全喷在了白岳麟胸口。
白岳麟又是一声惨叫，手臂上未完全化作皮肤的鳞片被世初生生扯了下来。
与此同时，胸口一热，秽物的酸腐味道在洞穴内弥漫开来。
世初不知何时松了手，落在地上，看着白岳麟满身的狼藉，又看看手中银白色鳞片：“我我我我不是故故故意的！”
洞内烟尘四起，白岳麟双眸通红，面上鳞片浮现，赫然一张蛇脸！
“哇啊啊啊！”
世初到处乱窜，一会儿试图去爬光滑的洞壁，一会儿像踩了炮仗似得到处乱蹦去够洞顶垂下的藤蔓。
白岳麟一个摆尾就把他压倒在地。
带着毒液的尖牙凑近他脖颈，世初慌不择言：“别杀我！我能给你治伤！我，还知道附近一个很漂亮的湖泊！”
闻言，白岳麟动作顿住。
莫非这家伙说的是月牙湖？
那地方可在这片林子实力最强的玄虎的势力范围，他竟然去过？
世初趁着白岳麟愣神的片刻迅速脱身，在洞内环视一圈，而后跑到某个地方狠狠踹了两脚，轻而易举破坏了白岳麟精心布下的“屏障”。
这洞穴是彻底待不下去了。
“走，我带你过去！”
…………
梦中场景一转，白岳麟赤条条的坐在洞穴中，世初坐在洞口，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看看洞内。
月上中天，世初闲不住的围着洞口转悠，时不时还向里踢一两个果核骨头什么的。
“你真的想死吗？”洞里传来阴测测的声音。
世初向里面看了眼，笑嘻嘻道：“你出来抓我呀，你出来呀，大笨蛇~”
“还不都是因为你？！”洞里的白岳麟又羞又恼，“我还没来得及找福泽深厚的庇护者！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或许十年，我的天劫就快要到了，没有庇护者我只有死路一条！”
“你可以游到别的县城啊，去皇城吧，那里肯定贵人多多。”
白岳麟道：“闭嘴，你什么都不懂。”
世初向洞里踢落叶和石子，借着月光打量洞里白花花的一大只：“谁让你不穿好衣服就到处跑。”
白岳麟忍无可忍，从洞里窜出来，扼住世初的脖子把他摁在地上。
世初笑嘻嘻的，朝着白岳麟略带阴柔的俊美面容打了个饱嗝。
“……”白岳麟翻了个白眼，松开手，“你到底是什么？”
“人啊。”
白岳麟冷笑一声：“那你可有父母，兄弟姐妹？”
世初摇了摇头。
“那你算什么人？”
“你也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那只老虎也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可你们不都还是妖怪？”
白岳麟跟他解释不清楚，干脆道：“总之，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从明天开始，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你怎么学做人？”世初道，“你这张脸还是我教你变出来的呢。”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化形！”白岳麟怒道，“若不是你整日打岔，说不定我现在已经下山找到人家了！”
“然后被人家一叉子捉住，丢进框里，扔进锅里，变成一锅蛇肉羹。”世初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人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你说我不是人，可是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下山？”
白岳麟缄默不语。
小家伙说的不错，可是他这些年修行一味图快，吞噬了不少山精野怪，体内妖丹中的力量早已混沌不堪，若不借助人类的精气作为庇护，怎么挨得过那一道天雷？
除非……
“既然你执意要阻拦我，不如我们打个赌好了。”白岳麟化作原型，张口吐出妖丹，用妖力托在半空，“明日我们重新下山，然后去你说的京城住上一年。”
“若一年之内我没有被人发现真实身份，没有被抓走做成蛇肉羹，一年后你就再也不许跟着我……不，是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世初没想到白岳麟竟然如此讨厌自己，心中不由委屈，赌气问道：“那你要是输了呢？”
白岳麟冷笑，将妖丹又递过去几分：“这一年我的妖丹都放在你身上，若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世初应声，咬紧下唇，一把握住了炽热的妖丹，手心立刻被妖丹上的毒液灼伤。
但他忍着疼痛，将握住妖丹的手缓缓收回，而后贴在自己心口，让沾了血的妖丹融入他体内。
一阵暖流涌过白岳麟四肢百骸，他心中狂喜，知道自己计谋得逞，却仍不动声色的化作人形，这次没忘了将衣服一起变出来：“那我们，一言为定。”
世初本不想再理他，一眼瞥见他领口处衣服竟然和皮肤连在一起的，还是忍不住道：“你还是用自己的蛇蜕单独变衣服吧。”
白岳麟顺着世初实现看去，果然发现纰漏，身形微动，想要把衣服和皮肤分开，结果那一层衣服却直接恢复成了一层鳞片的样子。
…………
梦境再度变幻，天色阴沉，声声闷雷如同一记记重锤落在京城上方，震得城中屋顶砖瓦和街上青石路都微微颤抖。
世初早上出门买吃的，见到乌云忽然遮蔽了天空，整座皇城忽然陷入黑夜立刻往家里跑，果然才进屋就看到满地狼藉。
白岳麟化作原型，神志不清，在地上痛苦的扭动。
世初担心邻居看到或听到这一切，用在话本中听来的方法用自己的血在门窗上写上“封”字，竟然真的形成了一道屏障。
狂风骤雨猛烈的敲击着小屋门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乎要将屋子震碎。
惊雷炸响，一道道闪电如银蛇般在墨色的天幕中狂舞。
世初浑身颤抖，没来由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体内的妖丹随着雷声的节奏跳动，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屋内的一切，白岳麟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巨大的蛇身将屋内的家具撞得七零八落。
他双眼猩红，口中发出嘶哑的吼叫，完全失去了理智。
世初想要靠近他，却被他不受控制地甩飞，撞到墙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白岳麟！白岳麟！你清醒一点！”
世初忍着剧痛，声嘶力竭地喊道，可他的声音很快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吞没。
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剧痛，仿佛骨头都被摔碎了。一阵猛烈的咳意又在此时袭来，他捂住嘴巴，身体蜷缩成一团，最后终于忍不住——“咳咳咳咳！”
伴随剧烈的咳嗽，鲜血自他指尖溢出，竟带着一丝金色的光芒。
血腥味似乎进一步刺激了白岳麟，世初上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白岳麟上半身竖起，一双蛇瞳在暗夜中红光闪烁。
“不要……”
世初艰难的撑着身体往角落里爬，心中满是绝望。就在此时，雷电终于击碎了他为小屋布下的结界，整间屋子霎时四分五裂，闪耀的光芒将二人笼罩！
混沌之间，世初只觉体内妖丹好似即将破碎似得喷薄出无限力量，而他下意识的用全身灵力缠绕和笼罩住了喷薄而出的每一丝力量，在雷光、金光和充满奇特香气的血雾中昏死过去。
…………
梦境即将结束，慕白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白岳麟挖出了江世初用命保护、凝结出来的龙珠，凭白多出来百年灵力，轻松化龙。
而当时正在人间寻觅的他，一眼看出世初便是那个“可塑之才”，于是将人带到灵气充沛之处，又设下阵法让世初能够快速吸收天地灵气，终于逆转了世初体内自毁重生的进程。
虽然他知道重生后的世初必定更加强大，但有创伤的世初，才会更接近一个“人”。
也为了让世初与这个世界产生更多牵绊，他不断教导这个小家伙，让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世初”，成为了需要遵守世间种种限制、拥有世间种种情感的平凡小道士“江世初”。
另一边，离去的白岳麟不知道，当年那一场天劫中，并非只有一道雷霆。
因为他根本不配化龙，他以为的化龙劫，实际上是天界用来诛杀他的雷霆。
可他偏偏把妖丹放在了世初的身上，而当时还不懂得控制和运用自身力量的世初，为了实现他的愿望，用命为他召来了第二道天雷，以身炼就了一颗货真价实的龙珠。
这颗龙珠，不该属于他。
“前尘种因、今朝得果。”慕白轻声道，“白岳麟，这条命，你该还回来了。”
梦中的雷声和现实中的雷声混杂在一起，白岳麟惊醒。
“太白仙君？”白岳麟有些奇怪，一眼认出了慕白，随即感觉到身上的伤愈合了，体内混乱的气息似乎也正常了一些，“是你救了我？”
慕白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小仙可不敢当龙神的救命恩人。”
白岳麟脸色有些尴尬，慕白又道：“小仙更没想到，几百年过去，龙神竟然还要依靠凡人来护佑你度过天劫。”
“这可惜这次，龙神所托非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久闻太白金仙精通卜算之术，又掌管天机，大概不会浪费精力同一个死人对话吧？”白岳麟起身，看向皇帝寝宫方向，虽然有结界阻碍他看不到其中情况，但能感觉到其中必定凶险异常。可在这样危机的关头，本该时刻守卫在皇帝身边的真龙却不见踪影。“小神求问一句，我若能救下那老皇帝，是否能逢凶化吉？”
慕白微微垂眸，神思似乎有一瞬不知飘到了何处，随后才道：“龙神，今日你的生死不在天数，而在一个人的一念之间了。”
“是谁？”
慕白向皇帝寝宫方向指去：“江世初。”
白岳麟不由自主顺着对方手指看去，慕白那一指竟突破了寝宫内的结界壁障，展露出其中场景——一柄魔剑插入江世初心口，将他牢牢钉死在了地上，而双眸通红、满身魔气的卫天泽狞笑着向他俯冲而去！
天边雷声隆隆而至，白岳麟却好似没听到似得，面上鳞片浮现、五指化作龙爪，随后整个人现出龙形直冲过去。
“来了。”
寝宫内外，江烬笙与慕白同时道。
天雷降下，闪电粗如巨蟒、雷声震动寰宇，直劈在白岳麟龙身之上，又在片片龙鳞间跃出万点弧光，瞬间封住他所有动作，直击的他几乎魂飞魄散，双目翻白，从空中直坠而下！
巨大的龙身瞬间击碎寝宫屋顶，龙身上残留的雷光宛如一条条锁链扯住气焰嚣张的魔剑正欲与之搏斗，魔剑却先发制人在空中陡然调转方向刺入龙颈！
“白岳麟！”
意识消散前，他似乎又听到了小家伙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化作人形。
他输了，白岳麟心道，从一开始那些人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人，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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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九幽迷途因果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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