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龙抓着两人一路向西，江世初察觉到云层下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又仔细看了看，立刻认出来——这不是清屏山所在的那一片山脉吗？
但心魔龙却未在清屏山上停留，而是径直飞到了白雪皑皑的雪山之间。
随即他化作卫天泽模样，面无表情将江世初和江烬笙从高空丢下。与此同时，他缓缓抬起手，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在掌心凝聚，然后狠狠地轰向山脉——轰隆一声巨响，山崩地裂，无数的积雪和岩石倾泻而下。
“我已经知道，你们和我，本质上是同样的东西，所以我不会杀你们。”卫天泽沉声道，“但你们就老老实实在山底长眠吧！”
做完这一切，已经彻底恢复甚至掌控住了体内朱丹力量的卫天泽转身欲返回京城，然而，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他牢牢锁定，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传送到了魔界。
卫天泽在魔界刚缓过神，就见龙七出现在自己身边，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杀意，正要再次交手，忽然同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从魔界深处的归墟中传来，这股威压如同泰山压顶，逼得他们齐齐单膝跪地，身上的魔气也迅速褪去。
与此同时，人间的天空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黑色太阳，而在昼夜不分的轮回之地九幽，则出现了一个“黑洞”，两者都高高悬在天上，仿佛联通着另一个世界。片刻后，那片黑暗迅速从天空向下扩张，如同一头巨兽张口从天而下，吞噬整个世界！
…………
待龙七重新醒来，周围的一切仍是一片黑暗。他起身向各个方向摸索，然而，无论往哪个方向走、走多远，他都只能感觉到黑暗和空旷。
仿佛这个世界除他之外，一切都是虚无的。
不，连他自己，他也不能确定是否真实存在于这里。
他身上的魔力和魔气似乎转化回了纯净的龙力和龙气，视线中唯一的光亮，也正来源于丹田处那颗龙珠。
“怎么回事？”
他低声呢喃，不知是否周围空间太过压抑的缘故，脑中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只能隐约记起自己同一条体型巨大的魔龙交手，负伤从空中坠落，他拼命睁大眼睛催动力量想去看清什么、想去追上什么，最后却还是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龙七……”
耳边两道声音混杂在一起，一道充满担忧，一道恶狠狠的；同时两张面孔也在脑内不断交替出现，一张温和俊秀，一张邪魅张扬。
他们是谁，他们和我是什么关系？龙七越是回想，脑中记忆越是混沌，他的心情也就越焦急。
忽然间，龙珠光芒亮了亮，一个名字从他心中浮起——“江世初”——随后破碎的记忆重归完整。
虚无一片的空间内也出现了其他人的气息和声音。
“真是愚蠢。”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嘲讽，“用爱去感化？亏你想得出来。”
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温和许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爱的力量不在于矫正，而在于让人有勇气直面真实的自我。”
“若人们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纵然我们是天神，用神力帮助他们度过了一时的困难、解脱了片刻的迷惘，他们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被同一个陷阱困住，被同一个谎言欺骗。”
“那又怎样？”清冷的声音打断他，“反正九幽轮回一遭，他们也什么都不会记得。”
“谁说不能？”那温和的声音反驳道，“凡人的神魂与我们相比，不过多了些杂质、不够纯净而已。我观察过，即使九幽轮回抹去了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神魂对曾经带给他们强烈情感的事物或人依旧会产生反应！只是他们心智迷茫，所以常常不能理解那些反应的真实含义。”
“而那些能够看透本相的人，便能有意识的锤炼自己的神魂，不断剔除其中的杂质，说不定……能成为和我们一样的存在！”
“你说的这些人能有多少？百中选一？或者万中选一？你确定他们是会因为爱看清自我，而不是因为苦痛？”清冷的声音讽刺道，“无论你说的有多好听，凡人还不是生来就要经历各种苦难，还不是注定死路一条？”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爱，无法接受爱更无法掌握爱，你所说的爱和自由只会加深他们的迷茫；而我所给与的规则、苦难和刑罚才能让他们感到踏实，因为他们可以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得不到的一切都是人心不古、上天不公，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的错误。”
“没错，虽然这些责难和懒惰会让他们的神魂越来越混沌，让他们越来越放弃面对和寻找自我，但这样也能让他们忘掉天道因果的真相，让他们轻松而又心安理得的度过每一段短暂的生命。”
“但他们会迷失。”那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们会彻底忘记真实的自己的模样，到最后，甚至沉溺于成为一只蝼蚁。”
“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对方反驳，“一样会有足够聪明，或者心智足够坚定的人看到真相，甚至可能看到真相背后的你我。”
“然后，他们会想成为你我，或者，挑战你我。”
一阵难捱的沉默。
周围的黑暗渐渐褪色成灰蒙蒙的，龙七循着刚才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看到空间中有两道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却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而古老的气息，那是远超于他的神力。
“你我争论万年，终究没有结果，”温和的声音再度开口，龙七顿住脚步，听到他叹了口气，“不如设个赌局如何？”
“赌局？”清冷的声音似乎来了兴趣，“你想赌什么？”
“就赌这世间之道，究竟是爱更胜一筹，还是规则更有效力。”温和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选一个天赋异禀之人，在虚无界共同将他抚养长大让他不收任何尘世因果的影响，而后各自用五百年时间带他游历凡世，倾囊相授所有学识，之后封印他的记忆，让他重新进入九幽轮回体验人间百态。再过五百年，我们亲自将他唤醒，看他到时候会选择哪条道路。”
清冷的声音略一沉吟，笑道：“有趣，你准备拿什么做赌注？”
“我的一切。”温和的声音语气平淡的像在讨论天气，“我的神力，我的气运，我的权能，这幅神躯，以及，我的神魂。”
“……”对面显然和龙七一样被震惊到了，片刻后才说，“你甘愿将自己的天道，交到一个凡人手上？”
“我说过，我相信他们的神魂，本质上和我们并无太大区别。”温和的声音淡淡道，“而且，他也将为我献上一千五百年的经历，这样漫长的时光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足以令他百炼成神。”
龙七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位温和的天神虽然为这场赌局压上了一切，却并不打算让这份沉甸甸的压力落在那个做出选择的凡人身上；相反，他准备用自己的一切，用极致的付出和包容，让选择了冷酷道路的凡人能够理解他，顿悟成神，接下他的责任。
“不，我不会允许你神魂消散。”可惜对方拒绝了他这种疯狂的想法，“收回你的狂妄，慕晞。”
“好吧。”“慕晞”似乎笑了笑，又道，“那就只押上我身为天神的这些吧。这样，若是我输了，就亲自去人间走上一遭，看看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你想下界去胡闹就直说。”清冷的声音哼了一声，又道，“那么，我的赌注将与你对等。不过我可不想去人间那种地方折腾，若我输了，就让我沉睡在九幽尽头，直到地裂天崩吧。”
“你倒是会挑地方躲懒。”“慕晞”又笑道，“放心，等我安顿好大家，不需要天崩地裂，我也会亲自去找你的。”
灰蒙蒙的雾气渐渐消散，两道身影渐渐凝实，龙七这才看清他们的模样——一个白衣胜雪，面容温和；另一个黑衣如墨，神情冷峻。
他张了张口，正要走上前去询问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眼前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他抬头四顾，入目尽是芳草缤纷、仙树玉立，周围仙气氤氲，不时耳边还传来仙鹤的叫声。
而他此刻身在一汪算不上宽阔，但却深不见底的天池中。
池水随着他的动作荡漾出阵阵波纹，他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阻力。
他跃出水面化作人形，在这一处天宫仙苑中漫无目的的散步，心中疑惑更深。
天宫明明已经坠落，此刻他为何还能在其中漫步？而且，眼前的天宫似乎比他记忆中那个更加恢弘壮丽，灵气更加浓郁，气氛也活跃许多？
他低头去看自己化出的衣着，心中又是一阵不解，他化出的不是惯常的那一身蓝黑衣袍，也不是刚化龙飞升时那一身华丽的绣龙锦衣，反倒像是一身形制不太标准的道袍——外面是墨蓝色对襟绣龙满月长坎，内里是云纹滚袖月白衫。
像是江世初会喜欢的风格。
正驻足思索间，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唤回了他的思绪：“龙无渊，你终于醒了。”
龙无渊？这不是江烬笙给他起的名字吗？
他应声转身，几步开外站着的那人竟然——“慕……慕晞？”
慕晞一愣，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怎么，睡了一觉，不认识我了？”
还未等龙七回话，旁边一位仙官打扮的天神连忙提醒道：“退麟神君，不可直呼紫微大帝名讳！”
慕晞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都是自己人。”
他转向龙七，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你醒来的真是时候，再过不久世初也要回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期待？”
周围的随侍仙官们闻言，纷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窃窃私语起来：“大帝又来了，明明每一世都偷偷下凡见过江仙官，怎么还是这么激动？”
“可不是嘛，这都第几世了，还没看够啊？”
“嘘，小声点，被大帝听见了可不得了！”
龙七不明所以的听着这些议论，江世初什么时候也成了天界的仙官？“每一世”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落入了九幽轮回？
眼前的慕晞为何成了众仙官口中的紫微大帝？退麟神君……这不是他入魔后魔界众人对他的称呼吗？如今为何成了他在天界的神号？
这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世界吗？
众多疑问盘桓在他心头，他不知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应该问谁。
他的视线扫过一众陌生的仙官，最后落在头戴玉冠、锦衣华服、周身涌动无穷神力的慕晞身上。
眼下，还是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吧，龙七心道，嘴上淡淡应了声：“嗯。”
“看看，还是人家退麟神君沉得住气。”
“未必，大概是刚从归池中醒过来，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吧？”
慕晞轻咳一声，打断身后窃窃私语，向前走了两步与龙七并肩而立，正要说什么，忽然又转过头对众仙说：“退麟神君入世历练归来，如今神魂刚刚恢复，我陪他走走。各位若是想同退麟神君闲聊，不如等他稍后回了自己宫内再去不迟。”
“是。”众仙齐齐托手，彼此交换个眼神，缓步退下。
谁看不出来紫微大帝是想单独同退麟神君聊天？
说好的带大家一起来看是哪位天神历劫完满回归天界，结果一转眼又连个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就把人拉走了……唉……他到底是多想找人唠叨江仙官那点事啊？
不过也是……众仙心中又道，听一贯严肃认真的紫微大帝唠叨芝麻绿豆大的凡间那点事，也就退麟神君能保持面色不变、心里不急了。
待众仙官散去，慕晞同龙七边慢悠悠往仙苑外走，边继续说道：“时期将至，世初如今这一世，若不出意外，也将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世了。”
“这么说，他回来后就会一直留在天宫中了？”龙七顺势问道。
慕晞沉默片刻，眸光深沉了几分：“我希望他能这样选择。”
见龙七不语，他又道：“这样的话，起码我还有时间补偿他。”
补偿？
“众仙虽大多也曾是凡人，但都不曾有经历世初这么多次轮回转生，更不会像他一样每次都体验几乎完全不同的命运道路。虽然也有几世他过得还算安稳，但大多数时候……”慕晞身侧的手微微攥拳，“尤其如今到了最后一世，黄泉竟然提出要亲自考验他。”
“黄泉？”龙七没听过这个名字，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慕晞点点头：“世初这一世是个在紫宸山修行的小道士，而黄泉会以魔的形式在紫宸山现世。不出意外的话，世初将在与他对抗的过程中死去，届时便会恢复原本的神魂和记忆。”
龙七皱眉，脑中浮现出江世初被卫天泽重伤和被魔龙带走时的场景。
“紫宸山？”龙七喃喃自语，这地方和清屏山有关系吗？
“一座有三百年之久的修仙圣地。”慕晞解释道，“这一战，除了世初，应该还会有许多天神参战，这也是为什么此事不能为众仙知晓的原因。”
“不过你除外。”慕晞笑道。
“为什么？”
慕晞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龙七也没再问，心中想着，若山上没什么人还好，江世初简直是个人来疯，需要这么多人共战一个魔头，看来这一次江世初的死……必定极为惨烈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他隐隐觉得事情并非慕晞所说的那般简单。
紧接着，他猛然想起自己在一片灰蒙中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一个猜想浮现在他脑中——难道江世初就是他们赌局中的棋子？！
想到这儿，一阵寒意窜上龙七脊背，若是这样，那慕晞这么多年，这么多世对江世初的关注，也只是执棋者对棋局胜负的关注而已吗？
如果江世初同时违背了他和黄泉两个人的想法，又会怎样？
“怎么了？”慕晞察觉到异常，顿住脚步，看向龙七。
龙七赶紧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沉声道：“无妨，大概是刚刚醒过来不久，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
慕晞笑笑，两人站在仙苑前面，他看着龙七许久，忽然道：“我明白了。”
龙七瞬间心如鼓擂。
见慕晞抬手，他更是瞬间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哪怕他知道，以现在慕晞的神力，只是动动手指就可以让他灰飞烟灭。
“果然。”慕晞放下手，收敛神色，“你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退麟神君，你现在的名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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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虚无界闻道入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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