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夜，诸事毕。
城门早已关了，山下村子也不好去打扰，江世初干脆趴在龙七身上装睡，看这家伙能给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结果还真被这家伙找到个不错的山洞。
龙七本想不客气的把身上越抱越紧的家伙甩到地上，可一转头，见他衣衫破碎、伤口鲜红的样子还是心软了几分：“你有闲心查探我的情况，不如先把自己的伤治好。”
见对方仍在装样子，龙七轻笑一身，伸出手指戳入他衣服胸口处的破洞——
“哇啊啊啊疼疼疼疼！”
“疼还装睡，赶紧把衣服脱下来，小心残留的毒液把你整张皮都烧烂。”
还用得着他说！
转瞬间那千疮百孔的外袍就被丢到了地上，龙七一眼看过去，袍子上立刻腾起绿色火焰，转瞬烧为灰烬。
“哎哎哎！”世初没来得及抢救，满眼痛惜，“洗洗还能穿，实在不行裁成布头留着补衣服用也行啊！”
“这毒液一旦染在衣服上，纵然洗掉，也会残留那毒蛟的气息。”龙七冷声道，“你不怕它同族追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蛇妖之间还这么讲交情？”
龙七不答，看向世初，发现这家伙磨蹭半天只把中衣又脱了下来，干脆伸手一扯将他仅剩的贴身单衣也撕成了碎片，只剩下未沾上半点毒液的亵裤在风中凌乱。
“啊啊啊啊啊！”
世初慌乱的要把破布片们抢回来，可龙七已然故技重施，将里里外外脱下来的所有衣服都烧了个精光。
然后掂着自己仅剩不多的良心，从袖中掏出一副蛇蜕化成外套递给他。
“现在是几月份！我问你现在是几月份！”世初哆哆嗦嗦的接过外套，满眼含泪，“就这么一件外套，你想冻死我就直说！”
“不要就算了。”
龙七佯装要把外套抢回来，实则拿着衣服直接往世初身上一披，那蛇蜕随着世初的身形稍作变化，瞬间就服帖的穿在了他身上。
“咦？”身上暖和起来的世初立刻眉开眼笑，“一件顶三件？你们妖怪还真是方便啊！”
“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嗯？”世初刚在山洞中用枯草铺成个草席躺好，“被毒液溅到的呗，别担心，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全好啦。”
龙七在他旁边坐下，朝世初胸口一看，那处的衣服瞬间透明，露出心口处一个巴掌大的伤痕。
世初吃了一惊，慌忙伸手捂住胸口，结果被龙七拽着胳膊翻了个个，龙七看向他后背，明白过来。
江世初打开龙七的胳膊，眸中怒意翻涌：“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龙七冷笑道，“能伤你如此的，必定是你莫大的仇人，我既然与你结契，自然要问个清楚、给你报仇。”
“不需要。”江世初复又躺下，侧过身背对着龙七，闭上眼睛，“我没有仇人。”
“若没有，你与这毒蛟的‘有些渊源’是什么？又为何说那毒蛟不值得上天再给第二次机会？”
见久久没有回复，龙七侧过头，发觉身边的小家伙已经睡熟了。
他思索着同江世初认识以来，对方的诸般行径，发现根本无需细想就能意识到这家伙有多奇怪，全然不像个小孩子、甚至不像个普通人的所为。
可江世初的气息又确实和常人无异。
他想起自己同江世初结契时，脑中闪过的混乱场景，多日来几乎被忘却的问题重新浮上心头——他那天到底如何受了伤、又为何要去那间城隍庙？
…………
且说另一边，慕晞府上才消停了七八天，京兆府尹竟然又找了过来。
“这位府尹大人看来是对殿下寄予厚望啊。”长史刘钰无奈道，“不知道他又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话音才落，人刚放入府中，不等引路官带路，这位府尹大人就脚步如飞的闯进了议事厅。
待见到慕晞，这人重重松了口气，才想起来要整整衣冠，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亲王殿下。”
慕晞点点头：“大人无需多礼，请坐吧。”
府尹略作客气，并不坐下，而是借着行礼的姿势又道：“上次孽龙一事，殿下救下官于水火之中，下官虽后又还礼、但终难以为报，故不敢再惊扰殿下；但谁想如今下官又逢栽秧，若不能妥当处理，恐怕这京中冤案要再添一桩，只能再来求于殿下。”
慕晞不语，刘钰上前扶住府尹，将人半拖半拽的扶到椅子上，笑道：“府尹大人，有何难事您尽管说来。若于百姓有益、不违礼法、力所能及，殿下自然不会不应，反倒是您每次都这么一惊一乍的，太令人心惊了。”
府尹看看刘钰，又看看慕晞，思索片刻后，终于缓缓放下一直托着的手，脊背也挺直了些：“说来愧疚，此事原在京兆府的管辖之内，但所涉人物特殊，所以下官才希望再度借力于殿下。”
“不知殿下与刑部尚书之子雷骁雷公子可熟悉？”
慕晞摇头道：“各部之事，上有天子，中有太子，我与各部尚书并不相熟，更不必说他们府内公子了。”
“是下官唐突，没想到这一节。”府尹拱拱手，将那日雷骁街市纵马、险伤人命之事道来，又着重描述了雷骁马死后如何威胁衙役与屠户的情形，并道，“下官原想，左右雷公子府中骏马良多，少那么一两匹也算不得什么，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哪知今日忽然有人上状说耿屠户失手打死了小乞丐、刘衙役为他隐瞒包庇，下官这才想起雷公子所说的十日之约……恐怕雷公子见时限将至，耿屠户与刘衙役又交不出骏马，于是暗中将小乞丐抓了起来，就等这期限一到便杀人栽赃！”
慕晞听得眉头紧皱，正要质问府尹怎能对此人命大事坐视不管，转念又想到那雷骁手下打手众多，别说绑走个小乞丐，就算绑走寻常百姓恐怕一时半刻也难寻到踪迹。
而且这十日内，那雷骁一定又在耿屠户和刘衙役身边布好了种种伪证，只要小乞丐尸首见于天日，那二人便是死罪能免，也难逃一场牢狱之灾。
不过，眼下也不是全然没有破局之法。
其一自然是赔钱，雷骁那匹马他虽然没见过，但既然是御赐马匹，短时间内决计难找到一匹一模一样的，只能赔以对等数额的金钱；其二则是想办法尽快找出雷骁提前安排的人手，将人控制起来，最好还能找到小乞丐，这样也能化解此次危机。
但是，这两个方法真的能让雷骁收手吗？
若是赔了钱，岂不相当于认下他栽赃的罪名，若是以后他以此为由长加勒索怎么办？
可若是不赔钱，只破了他这次的设计，他必定更加恼怒，过不了多久必定想出更加恶毒的方法对付二人。
思及此，慕晞不由心惊，这位刑部尚书的公子，竟然自一开始就准备将两个，不，是让三个惹了他不悦的人逼入死路。
如此肆意狠厉……
“府尹大人，”见慕晞垂眸思考，刘钰道，“那日雷公子街市纵马，想必见证者不少吧？按我大燕律法，那发狂的坐骑原该处死，连他也免不了几日牢狱之苦，怎的如今局面倒反过来了？”
“府尹大人不先想想如何摆脱这失职之罪，却担忧起这救人二人的死活，看来是想好了自己无论如何、决计不能得罪刑部雷大人是吧？”
京兆府尹被质问的满脸通红。
慕晞明白，刘钰这是提醒他想办法将京兆府尹拉下水，既然刘、耿二人与雷骁的矛盾难以消解，不如将小事闹大，让对方转移矛头。
片刻沉默后，京兆府尹苦笑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如果能一力保下三人性命，我这小小的乌纱帽有何足惜？但这位雷公子，说好听些是杀伐果断，若按市井说法，那便是个‘活阎罗’！”
“偏偏刑部雷大人也是个暴脾气。正妻早亡，他对雷公子素来管教甚严，此事若他不知道还好，若知道了必定又要大肆发作……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会打死是不是？所以在那之后，雷公子定会想出更狠厉的法子，不会放过任何人！”
“雷大人正妻早亡，这我知道，但雷公子如何在雷大人的威严之下还长得如此顽劣？”
“这……”府尹无奈扶额，尴尬的看了眼慕晞，又看向刘钰，“这雷府内，也并非雷骁一位公子……传闻雷家二公子行事颇为低调，与一众王侯公子们往来也不多，但……”
“他能进宫。”慕晞道，“他母亲赵氏虽为雷府侧室，但与宫内赵妃是同族姐妹，雷二公子偶尔也会陪母入宫。”
“正是。”府尹连连点头，没注意到慕晞同刘钰交换了个眼神。
那雷二公子，正是如今太子的好友之一。
按雷骁现在这势头发展下去，将来必不可能成为雷府下任主人了。
不过这都不是紧要的。
紧要的是，方才刘钰想出来的矛盾转移之法，此刻也是不能用了。
三人一时沉默。
忽然间，慕晞想到个重要关节：“等等，府尹大人，你再仔细说一说那日雷骁的马是如何失控、那耿屠户又是如何救下那小乞丐的？”
府尹连连点头，又细细描述起来，他正说到那马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天雷击中、僵直倒地时，慕晞抬手止住：“等等！你说，那天在街上，凭空就来了一道雷？”
“对……此事确实令人奇怪，或许是那屠户命大？”
“不对。”慕晞道，“以雷骁的个性，不可能不对这一道莫名其妙的雷刨根问底，那刘、耿二人又是如何应对的？”
“刘衙役说，他告诉雷骁两人身上皆有一道符咒，乃是从庙内求来的姻缘符。”
“这真是胡说。”慕晞笑道，“真难为雷骁竟然信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想，此事关窍所在，必在那张符咒上。府尹大人，还请向刘衙役问出那符咒真实来源，越早寻到此人，此事便越快解决！”
…………
十日之期，第九日。
世初一早换了干净衣服，又将暂居的小庙里外打扫干净，说是有贵客登门。
不多时，慕晞带着刘钰、京兆府尹同刘衙役、耿屠户找了过来。
见到彼此，慕晞和世初都吃了一惊：“是你！”
龙七在暗中翻了个白眼。
刘衙役和耿屠户则又是一惊：“小道长和殿下认识？”
刘钰就淡定了许多：“看来，这就是那位道法高超又淡泊名利的道长了。”
道法高超，淡泊名利？龙七不由盯着慕晞多看了几眼——这人怕是脑子坏了。
“咳咳咳，想来我与各位有缘，才能短短数日就再与各位相见……”江世初努力装出一副老成模样，将几人让到屋内，“各位入内请坐，如今我云游在外，唯有暂借本地庙宇，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四下看看，这哪里有可坐的地方？
刘钰笑道：“小道长客气，如今我们贸然登门，自然是有求于道长，怎么能劳烦道长接待？既然道长暂无居所，若不嫌弃，不如先到亲王府坐坐，待我们商议事毕，再做安排？’”
“唔……”
见江世初垂眸犹豫，刘钰示意京兆府尹和刘衙役，两人立刻利索的帮江世初收拾好了行囊。
“这……”江世初看向慕晞。
“如果道长不嫌弃，慕晞愿请道长常住慕府。”
“我听他们叫你‘殿下’，你该不会住在皇宫里吧？”
皇宫重地，寻常妖邪难以入内，龙七可就麻烦了。
“我如今已封府别住，不在宫内，江道长请放心。”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慕晞的真诚狠狠打动了江世初，他没再犹豫，接过行囊，又让龙七化身成一条小蛇藏身于他的衣物中，朝慕晞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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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再相逢道士入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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