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挑战者】
虞幽幽转头，看着那处人脸，声音十分熟悉。
原来地狱八层所有考验的声音竟然都是它发出的。
【不用惊讶，你面前的就是我的模样】
“你是这一层的考验本身？”虞幽幽问。
【是的】
【将手放在我的口中，我会问你三个问题，回答并无对错，按照本心即可】
【每次回答前，我会从你那里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虞幽幽眯起眼睛，知道了附加在身上的具体情绪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能够压制住了。
【吾乃真理之口】
它没有正面回答虞幽幽的问题，说了这句话后便闭口不言了。
虞幽幽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体内七种负面情绪交织的感觉，自称真理之口的铜像没有催促她，但是虞幽幽明显感觉到，在第八层停留的时间越长，七种负面情绪越浓烈。
调整好后，少女神情复杂地伸出左手，握拳放进了真理之口中，铜像口缓缓闭上，在手腕处带来冰凉之感，但是没有不适，似乎就只是将手放在里面，然后被铜像“含住”而已。
真理之口等了一会，说话了。
【我将取走的是“记忆”】
【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人的本质是什么？】
淡淡的粉色光芒从虞幽幽体内升起，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消失了，她努力去想，但是精神之海空荡荡，她就像在一片大海里沉浮的叶子，沧海一粟，又像是蜉蝣，朝生暮死。
我是谁？我将去往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虞幽幽盯着铜像，晕乎乎地想，但那声音却还是传进了她的脑中，像钟似的，一遍遍提醒着她给出答案。
她沉下心，没有了记忆，但她还是那个虞幽幽，她想了想，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口道：“人的本质是‘善’和‘恶’。”
“但善恶皆为‘本心’，善恶都以他人的评价为标准，所以自以为是的善不是善，自以为是的恶不是恶。”
“人类眼中的‘善’，代指爱、怜悯、奉献、希望……‘恶’代指恨、贪婪、懒惰、索取……”
这些回答就像在心底深处思考过无数次，只要她想，便能顺畅地脱口而出。
“人的本质就是本性，本性就是本心，本心又被人分为善恶，善恶相对立也相交融，构成本性。”
虞幽幽说完，真理之口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它又开口了。
【我将取的是“□□”】
【第二个问题，告诉我，生命是什么？】
虞幽幽感受到意识在抽离，好像轻飘飘地飞在了高处，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
没有任何痛苦，那具身体，化作粉色的光点融进了真理之口中。
她觉得神奇，整个灵魂都仿佛泡在了温水里，灵魂慢慢升高、升高，脱离那个小小的房间，回到了飞月大陆。
她看见了一头巨大的怪物，看见了倒在怪物身前的少年和女人，看见遍地的灵兽尸体和成片的森林，充盈的灵力将她包裹，她变得前所未有地贪恋这种奇异的感觉。
她慢慢地飘，慢慢地飘，略过城市和村落，略过无数为生存而挣扎的人、为变强奋斗的人，为不公而哭嚎的人。
她看见了普通人的生活，日升日落，平淡而又快乐，仿佛自己也参与其中，体会死亡的悲伤和新生的喜悦，沐浴细雨和阳光。
这大陆的生灵，渺小而充满希望。
万家灯火，长夜烬明。
就像路边的草，挣扎的生命自会找到出路。
远离喧闹后，虞幽幽不自觉地飘到了一棵树前。
那棵树十分巨大，枝叶繁盛，头顶的树荫撑起半片天空，她在这里停住，她感到被注视，似乎这里才是生命的起源、大陆的根基，她伸手抚上那棵树，树身好像有所感觉一般微微摇曳。
随即她再次上升，恍惚间漫游过云层，触碰到另一个世界。
她任灵魂陷进柔软的云朵，粉色的光点朝她聚来，浑身都舒服得不像话。
灵魂没有耳朵，但她似乎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王，又有神位松动了……”
“嗯。”
高位上的人有一头美丽的金发，纯白的衣袍，和一张好看到雕刻师都无法复刻的面容，美得圣神，雌雄莫辩。他半眯起眼睛，轻轻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不用担心，只是交接周期提前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似乎是跪着的人正在汇报工作，金发男人挥挥手，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然后轻轻朝虞幽幽的方向看来。
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美丽眼睛，他的眼瞳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魅力，目光淡淡地扫过，似乎察觉到了虞幽幽的存在，又似乎是透过她跟别人说话。
他顿了顿，挥挥手，好听的声音里没有起伏，但落在虞幽幽耳中如听仙乐。
他说：“回去吧。”
于是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竞相消散，迷迷糊糊间，虞幽幽又回到了那间房。
对面是冷冰冰的真理之口，周遭晦暗不明，从天堂到地狱。
然后她想起那个问题，潜意识里，必须回答。她想到方才所见，这次丝毫没有停顿，一字一句地说：“生命是生机，生灵用□□触碰彼此，用灵魂体验每一个瞬间。从有到无，从无到有，此生彼长，万物复苏。”
“生命是感受一切的基石，是体验周遭百态的根本所在。”
“……”
真理之口这次反应了更久的时间才继续开口。
【那么，我将取的是“生命”】
【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死亡是什么？】
话落，虞幽幽的灵魂慢慢消散，没有任何痛苦，所有的情绪都远离自己，剩下的惟有平静。
身体早已消散，这一次是灵魂。
那一霎那的时间变得无限长，时空不足以成为一切的阻碍。
所以她跨过去了。
这就是死亡吗？
迅猛又漫长。
她没有记忆，想不起来任何事，但是在那一瞬间，光幕如画卷在她眼前展现，她看到了一个婴儿。
婴儿睁开眼，牵着大人的手，咯咯微笑，下一幕，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她身边站着同龄的少年，少年皮肤黝黑，是和女生截然不同的肤色，他们牵着手，走在夕阳的光里。
再下一幕，少女结婚，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她脱变为了女人，她为生存挣扎，为琐事和男人争吵，为绝望的世界哭泣，又为细小的点点滴滴落下感动的泪水。
最后，垂垂老矣的女人她牵着最爱的人的手，死在晨曦的光里。
她的灵魂飘荡在上空，和虞幽幽擦肩而过。
虞幽幽转头，老人的灵魂跨过地狱之门，在花海里同样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恍惚间又变回了少女模样。
她说：“谢谢你，再见啦。”
然后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一时间，更多的灵魂带着不同的声音和过往，涌进她所在的这条通往死亡的路。
他们叽叽喳喳地交谈着，没有停留地穿过地狱之门，他们有的带着笑，有的勾肩搭背，有的急匆匆，有的闲庭信步。
只有虞幽幽一人停在路中间，像是逆流而上的鱼，看着这能称之为“热闹”的景象，看着灵魂化为细小的光点，再入轮回。
在万千光点中，她开口，喃喃道：“我知道了……”
“死亡是新生，是生命的伊始，是生灵都要奔向的、注定的结局。”
“死亡没有尽头。”
意识回转，回到开始的一切，虞幽幽睁开眼。
【我的问题问完了】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体，记忆、灵魂都回来了，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但又不是梦。
多出来的东西沉淀在她的灵魂和精神之海里，虞幽幽微微一笑。
【你通过考验了】
“我能问你问题吗？”虞幽幽突然开口说。
【可以】
少女眨了眨眼睛，问：“你为什么叫‘真理之口’？”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铜像一时间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开口。
【吾通晓世间一切真理】
“那‘真理’是什么？”
【“真理”是“真相”】
“‘真相’是什么？”
【我所知所见即“真相”】
虞幽幽摇了摇头，倔强地说道：“那么，照你所说，我的所知所见也应该是‘真相’。”
“‘真相’在每个人心中。”
【生灵的所知所见并不为真，他们认同心里所想所念】
“可你也是生灵。”
【不】
【我是真理本身】
他闭口不言，虞幽幽也停止争辩。
她凝视了一会铜像，然后盘腿坐下，只觉自身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里，真理之口没有催促，她便不急着动作。
一个时辰后，铜像身后出现一道门，和前面的几层相同。
【你该回去了】
他催促道。
虞幽幽起身，抚上门把手，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狄安娜呢？”
【她在沉睡之前给你留了言】
【“你们的大陆太怪了，十分不稳定，导致这个临时用来考试的地方也只能勉强一用，授予神位现在是不可能了，等你到了九十五级，我会再来找你的！”】
【“还有，我先睡了，如果你过关了的话，我叫真理先生帮你重塑身体，加了神界的材料噢，到时候承接神位也方便些。”】
【“好了，不多说了，晚安小可爱~”】
这些话用铜像冷漠的语气从他自己口中念出，别有一番滋味。
虞幽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却止不住笑意，看向真理之口，慢慢地觉得他不可怕了，反而有点可爱，忍不住戳了戳他微凉的金属外壳。
真理之眼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似乎在催她快走。
“咳咳，我走了。”
虞幽幽清了清嗓子，握上门把手，回头朝他挥挥手：“再见。”
她本以为得不到回应，却在穿过门的间隙，听到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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