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十多个孤儿一夜消失，根本无人注意到，更无人在意。不过月余，新的乞讨者流浪至此，觉得不错，便住了下来。
时间飞逝，易陌也在快速成长，比如她学会了武力逼迫城里的老大夫给芸娘救治。可怜的老大夫一觉睡醒，人在破庙，衣衫不整，光着脚丫子，破口大骂，“胡作非为，不成体统！”
老大夫吹鼻子瞪眼，坚决不救治芸娘，宁死不屈地往外走，易陌也不多加阻拦，任人离去。第二日，老大夫醒来，人在破庙；第三日，老大夫强忍睡意，一夜未眠；第四日，老大夫醒来，人在破庙；第五日，老大夫醒来，人在破庙；第六日，老大夫妥协了。
有了大夫的救治，芸娘好歹熬过了数月。初冬来临，气温骤降，严寒的冬季对无家可归的人而言最是难熬。
又一次诊完脉后，老大夫面色沉重，叹息道，“老夫尽力了，听天由命吧。”
三人心知肚明，芸娘熬不过这个冬季了。
芸娘笑着躬身致谢，“多谢老先生。我与小妹多有得罪，还望老先生勿要生气。”
“哼！”老大夫怒了，指着易陌，“等日后你不在了，让她来我的医馆做工抵债。”
易陌无法给出承诺，遂沉默不语，老大夫气得够呛，拂袖而去。
“老先生是个好人，去做帮工是条出路，你还有漫长的一生，总不能乞讨为生。”
易陌何尝不想，只是芸娘没了，她亦不能独善其身。
天寒地冻，冬至后不久，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清晨易陌第一个走出破庙，只见白雪皑皑，静谧洁白，恍如仙境。
落雪后，湿冷阴寒更甚，芸娘每况愈下。易陌每每离开破庙时，都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打算。
一日易陌沿街行乞时，有人掷了些碎银，易陌诧异，抬头望去，那人眉眼温和，嫣然一笑。眼前人裹着翠青云锦斗篷，发髻点缀着蔷薇绒花，鬓边的步摇轻轻摇曳，易陌捏着脏兮兮的衣摆，突然很自卑很失落，低头垂眸，“多谢。”
易陌怅然若失，而苏木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苏木瞠目结舌，实在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姑娘竟与现在的自己有八分像，而与十四五岁的自己简直宛如双生花。
苏木只得暗叹，缘，妙不可言！
更为巧合的是，第二日在闹市中易陌又遇到了那位姑娘。不知为何，这位姑娘身边少了婢女小厮，被几个流氓无赖围着调笑。
易陌揪着一个无赖的衣领将人放倒，其余几人见势不对，撒腿就跑，路人拍手叫好。这些个无赖之前见易陌瘦弱，以为好欺负，最后反被揍得满地找牙，自那以后，见到易陌皆避如蛇蝎。
易陌解决完麻烦，隐入人群，疾步如飞。可怜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苦苦追了两条街才追上人，这还是因为易陌故意停下了步伐。
“有事？”
易陌的语气算不上友好。
大小姐心跳加速，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嘴唇发白，“你要不要来跟着我?”
大小姐喘得厉害，易陌生怕这人下一秒死在她眼前，只好扶着她就近坐下。
“你放心，我无恶意。你若无处可去，不妨来跟着我。自幼跟在我身边的婢女到了适婚年龄，我允她出府嫁人，正好缺了人手。爹爹娘亲给我配的人，我都没挑中。日后，你若有了心上人，我也会送你出嫁。”
易陌不答反问，“你的身体?”
大小姐无奈笑笑，“我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大夫都断言我活不过十二岁，可现如今我也好好地长到了十五岁。你不必担忧，若我不在了，我会托娘亲安排好你的婚事。”
对方误会了，易陌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叮咛道，“好好养着身体。”
“那你来吗？”
大小姐满脸期待。易陌犹豫了，她本该拒绝的，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是不该与乞儿有任何牵扯的。
易陌迟疑不决，“我……”
大小姐善解人意，“你只管说，若有难处，我会帮你。”
“我有个姐姐，病得很重。”
“我会找人替她医治。”
易陌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说了唯恐被嫌弃，不说于心不安。
易陌久久不表态，大小姐小心翼翼追问道，“那你来吗？”
易陌决定坦白，“我姐姐得的是脏病。”
大小姐蹙眉，似乎在斟酌，易陌偷偷看了一眼，竟有些沮丧。
“那你来吗？”
意外之外，易陌脱口而出，“你不嫌弃?”
“为何要嫌弃?”
易陌语塞，纵使如她般不通人情世故，也能感知到世人对待芸娘的厌恶。
“吃吗？”
是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易陌曾多次在小摊前驻足，垂涎许久。
“请你吃。”
大小姐笑着将油纸包送到易陌眼前，易陌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开始闪躲。
“很甜的。”
易陌最终禁不住诱惑取了一颗栗子，还未送到嘴边，就被叫停了。
大小姐放下油纸包，掏出手帕，“手。”
易陌呆愣愣地伸出左手，大小姐仔细地替她擦去污渍，“另一只。”
易陌僵硬地伸出右手，大小姐不厌其烦地替她擦干净右手，“好了，吃吧。”
易陌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噎着。”
易陌听话地点点头，开始细嚼慢咽。
“你叫什么名字？”
易陌愣了，摇摇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询问她的名字。芸娘偶尔会谈起往事，但从不问及易陌的过往，只是称她为“小妹”。
“那等日后，我让娘亲为你取个名字吧。”
易陌点点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肖佑宁。”
易陌重复道，“佑宁?佑宁，很好听。”
一包栗子，易陌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卖了，应了肖佑宁的要求。
易陌折返破庙时，一步三回头，最后转身的时候又被肖佑宁叫住了，“天色已晚，若你今日不能返回，明日拿着这块玉佩去肖府去找我。”
易陌摩挲着玉佩，缓缓转身离开。
风雪又起，肖佑宁站在街口等了许久，也未能等来易陌。肖府的人寻过来时，肖佑宁已冻得全身发抖，仍然坚持，“再等等。”
第二日，肖佑宁期待了整整一天，却始终等不来易陌的身影。第三日，肖佑宁带人去了破庙，却只见到僵硬了的芸娘。
“将她葬了吧。”
肖佑宁对易陌心有牵挂，自然而然地对芸娘心生怜悯，给了这个一生凄苦的女子最后的体面。
只是，此时的肖佑宁尚不得知，在她时日不多的光阴里再也不可能等来易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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