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戎向来言而有信,说好四天完成改装,就不会拖到第五天。不过当终于摘下精钛防护眼镜,也已经是当晚的凌晨了。
转头扫了一眼侧边的重明鸟。后背大开,姜航正在机甲胸腔内部埋头苦干,不断传出闪烁的火星。设备嗡鸣,金属切割声此起彼伏。
近一周时间,204号仓库射灯彻夜大亮。仪器设备就没停过,后勤组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
同两人打过招呼,齐戎准备离开。
正坐在月潜肩膀上焊接的蔺银探出头,瞪了过来:“你收工了?!”
仓库里设备噪音有些大,齐戎扬起音调:“收工了,所以今天先回去了。”
虽然自己在仓库夜以继日,但齐戎从未示意过两人跟着照做,毕竟无论月潜还是重明鸟都不属于他的工作范畴。但是也能理解两人的心情。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眼见别人进度往前推进,不免产生紧迫感。而他也不会因此心生犹疑,仍是依照计划有条不紊地完成了对许多的改装。
蔺银收回羡慕又嫉妒的视线,看着手臂上戴的焊枪,又撇了一眼正站在升降台对月潜小臂结构进行调整的狗儿,惆怅叹气。
她是喜欢机械改装不假,也乐意自掏腰包补充预算。但那应该是在闲暇之余,被某个灵感击中,然后井然有序、不疾不徐地开展——而不是像眼下这样火急火燎,仿佛被某个致命截止期疯狂追赶着的废寝忘食!
现今居住在蓝棉区南二街区的蔺银,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作为家里老幺,予求予取,无论提什么要求,总能很快得到满足。
这种宽裕溺爱的抚养环境,毫无疑问将其养成了任性蛮横、不学无术的性格。直到十二岁那年,父母官场斗争失败,举家政治避难,从海绣系山萸星搬到了海桑系大榕星。
政治斗争残酷无情,蔺银连同家人在内遭遇了数次生命威胁。那段时期,一家人犹如飘摇不定的落叶,随波逐流,无处安放。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蔺银的成熟,开始知耻、守礼,认真学习。
她顺利完成了义务教育,而后经过四年努力,考入泰礼——实际上,蔺银很清楚,自己能被泰礼录取,是家人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遭受了政治迫害,但当成功离开了竞争对手的势力范围,又如鱼归大海,迅速安顿稳定下来。
父母离婚,各自寻找了更有利于个人发展的伴侣;姐姐蔺羽成功入职大榕星第三大陆的政法机关;哥哥蔺知成为蓝棉区科学院高级科管人员……
历经近三年的动荡之后,蔺银再次成为无需思考挫折为何物的权势子女。
好在时光终究会留下点什么。
进入泰礼就读,蔺银不为此感到羞愧,却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狂妄。或者说,她终于懂得了自卑。
自卑让她尊重具备真才实学的同学,自卑让她学着去观察、去效仿这些人。
比如姜航。
两人的相识并非在泰礼,而是手工陶瓷制品店。
她陪姐姐去挑选礼物。漂亮的瓷器依次摆放于长长的展示桌,青瓷如纱般轻薄,白瓷如雪般纯净,黑瓷如夜般神秘。它们精致而易碎,令人移不开眼。
但是这些珍贵的收藏品并不被姜航放在眼里。对方只看得见全息投影里的重型机械引擎,它的用途、它的结构、它的设计逻辑、它的运行模式……
如果说姜航让蔺银意识到了,勤奋钻研的态度和深厚的专业知识对于人格魅力的加成有多大,那么当认识齐戎,对方身上所流露的审慎、务实、周密,以及想法确立后的强执行力,都令她不由自主地忆及父母权力在握时期的意气轩昂。
所以她喜欢同姜航、齐戎这样的人相处,合作之下,更能感受到一种坚韧、不断向上的力量。
这种力量抑制着她的懒惰,约束着她的懈怠。
——就是好累啊……
真的好累!!!
扶了扶帽子,蔺银转向矗立的重明鸟,有气无力地喊道:“大航,齐戎已经完工了……你的进度呢?”
“啊?齐戎改完了?”姜航从重明鸟后背伸出脑袋,回头去瞄了一眼许多。确认自己再次输了对方一截,愤愤答道:“进度在赶了!今晚必搞完!”
蔺银:“……”
她的朋友哪哪都好,好就好在是个全自动卷王之王!
……
泰礼学院门口,管弦乐雕像伫立分列在喷泉两侧,高度超过两米的金属乐器在全自动装置下奏响悦耳动听的旋律。数道水流伴随音乐在空中交织舞动,光芒四射,美轮美奂。
齐戎坐在长椅上,视线定格于水、声、灯完美融合的音乐喷泉,安静观赏。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停在身侧。
“都弄完啦?”许霄头戴运动发带,约两指宽,是细密编织的姜黄。发带将额前碎发箍住,与深沉的午夜蓝短发形成鲜明撞色,亮眼而充满活力。
齐戎收回视线,站起身的时候抻了抻肩肘:“搞定了,明天你就能去试驾。”
这几天许霄也没闲着,一直待在训练营练习基础动作。明中翳也有去练习,大概是跨专业学习了一阵子机械工程后终于开始头秃,学不下去了。
许霄还同他比试过障碍闪的限时场,即在障碍闪场地增加时间限制,设置会更接近极限。若未能在规定时间跑出障碍区,引擎自动熄火,只能留在原地,可丢脸了。
以两人的水平,自然不至于发生引擎熄火的情况。只是明中翳每场都输,还是觉得丢脸,三场之后跑去单练了。
知道齐戎今天会结束改装,许霄特地加训到了晚上,收到对方的消息才结束。
两人离开泰礼学院,回到了南七街区的许霄家。
上个月进入织梦巢,发出对齐烟新任格斗老师鲜于执的调查请求是在19日,当时给定的期限是半个月。现在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考虑到织梦巢对人体脑电频率存在负面影响,齐戎未让许霄进入通道,独自踏进了被迷雾包围的河流。
仍然是安静而无声的氛围,摆尾向前的鱼,难以捉摸的木牌代码……齐戎找到“bd*=风”分区,握住鱼钩,随即眼前出现挂满彩绸的机械树。
他向树底小水池投入了一片白色的镂空树叶。这是上次将写好需求的白色绸缎挂上金属枝杈后所掉落的,是对应的标识物。若是遗失或损坏,就拿不到调查结果了。
树叶沉入水底,一条灰色绸缎从细而亮的枝杈上飘落,飞到齐戎眼前。
绸缎是灰底黑字,中央有一只简笔画的鹰,扬翅欲飞,十分传神。下方则是一个代号:燕山(寅)。
在齐戎进入通道前,许霄有简单解释过。
织梦巢采用天干、地支分别对需求、反馈进行划分。灰色绸缎代表需求被判定为乙级,一般归属为轻度违法范畴。反馈结果由“子”向“亥”依次提高,且不同领域有不同的动物代表,如蛇有毒、代表药物;鹰会飞、代表风闻轶事;螳螂吃配偶、代表杀戮……
“鹰、燕山(寅)”,即表示调查方擅长搜集风闻轶事,代号燕山,寅级。
在齐戎接住灰绸时,一抹信息也随之传来:蛛币200。
蛛币是织梦巢的专用虚拟货币,目前与灵钟星币的兑换率波动在1:30~1:50之间。也就是说,如果齐戎想要拿到鲜于执的调查结果,最少需要支付6000星币。
这也是织梦巢的特色之一。无需提前支付报酬或定金,也没有统一收费标准,如何收取费用由完成任务的乙方所决定。
假如这位燕山狮子大开口,或认为自己的调查结果里蕴含有惊天秘密,开口要2万蛛币,齐戎也没有议价能力,只能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若不接受,就需要重新投入一枚问路石,再次写下需求。
这种规则容易被投机取巧者钻空子,所以织梦巢才会根据准确度、时效性、回报要求等等复杂标准进行评级。
而据许霄了解,寅级且擅长风闻轶事,即算是可信度很高的结果了。
当前蛛币与星币的汇率是1:38,齐戎需要支付7600星币。挺贵的,不过尚在可接受范围。
确认交易后,齐戎没有过多停留,离开织梦巢,回到了登录空间。
许霄也好奇结果,自他肩侧探出了脑袋。
——银河历532~535年,鲜于执连续四年参加王召格斗赛,进入冠亚争夺赛。
每场决赛前夕,均与对手进行了未公开会面。会面时间、地点如下:532年10月10日亚葎星第一大陆维拉区康悦酒店、533年10月12日雀草星第一大陆石柱区科尔顿会馆、534年10月15日柘水星第一大陆毛织区弗拉米明酒店、535年10月13日亚葎星第一大陆管涉区茉莉花酒店。
四场冠亚争夺赛,鲜于执均比赛失利,获得亚军。其所属俱乐部踏星所在记者会上分别以“赛中韧带拉伤”、“连日赛事状态不佳”、“受私事影响”、“体能未跟上”为由,解释其未能成功夺冠的原因。
在此期间,踏星所高速发展。由亚葎星四家武馆基地发展至涉足亚葎星、雀草星、柘水星共计十六家基地,资产由2.4亿星币膨胀至35亿星币。
银河历535年12月,鲜于执被踏星所董事会驱逐;次年2月,被免除总教长一职;同年3月,被逐出俱乐部。适时个人资产约110万星币。踏星所放弃王召格斗赛直通名额,为鲜于执个人所有。
……
以上是代号燕山的调查人员针对“HSYL1-5000313-622鲜于执与王召格斗赛的关系”所进行的结果呈现。
不愧是获得公认的寅鹰级别,内容丰富详实、有理有据。
尽管燕山未对此进行总结分析,但是明眼人一看即知——鲜于执连续四年打假赛,俱乐部敛财无数。没想到最后双方闹掰,俱乐部赚得盆满钵满、全身而退。而鲜于执竟然只争取到了一个直通名额和百万星币,可谓是被利用得彻彻底底。
许霄评价:“实力是有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接着是“HSYL1-5000313-622鲜于执任教泰礼学院的原因”,寅鹰燕山同样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及论述:
银河历538年,鲜于执定居大榕星第三大陆蓝棉区,入职安宁综合格斗馆,担任普通教习;次年升为三星教习;第三年升为五星教习。543年,升为二星教长,成为格斗馆理事委员,同年加入蓝棉区古武协会。今年2月,进行变性手术;3月,被古武协会除名,被格斗馆革除委员席位。
银河历532年至今,王召格斗赛影响力扩大,由三星(亚葎星、雀草星、柘水星)逐渐发展至五星或以上的多星联赛。大榕星泰礼学院于542年首次参加该格斗赛,未获得名次;次年未参赛;第三年、第四年参赛,未获得名次。
今年5月,泰礼学院近身格斗系导师团成员阿德里安·冯在院系发展会议上提出,学生赛事经验不足,推荐加强培养有能力、有干劲、有潜力的学生,并以王召格斗赛直通名额为由推荐聘任鲜于执。
导师团联名决议通过聘任建议。随后鲜于执收到邀请,以两倍薪资为要求,同意入职。
由于需求里并未点明齐烟的关系,燕山的调查到此为止。
根据以上信息,齐戎迅速捋清了两点。
其一,鲜于执很有实力。连续四年控制大型格斗赛事的冠军归属,又在入职安宁格斗馆后得到快速升迁,足以证明其硬实力。齐烟跟随学习,肯定能学有所成。
其二,是泰礼学院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基本可以排除鲜于执出于个人目的接近齐烟的可能,至于为什么会看中齐烟,则犹未可知。
除非是泰礼导师团的阿德里安·冯与鲜于执合谋,布置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许霄讷讷道:“你可真是个极端的阴谋论者。”
“只是预设一下最坏结果。”话是这么说,但齐戎还不至于杞人忧天到疑神疑鬼的程度。
两人下线,登入空间再次空无一人。
四周海水升降流动,发出轻柔而悠扬的海浪拍击声。
许可立在房间中央汪汪直叫,电子眼跟随着追逐打闹的另两只机械小狗,无声录入着它们在柔软地毯上扑打翻滚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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