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湿润，仿佛随手一抓就能攥出水来。
遮天蔽日的乔木、攀附而生的粗壮藤蔓、郁郁葱葱的灌丛、随处可见的湿滑青苔……丰饶植被构筑出了一片复杂的生态景观。体型再高大的机甲，身处其中也变得不起眼，甫一进入，便被铺天盖地的绿意吞没。
白鹤小心地前进了数百米，然后引擎熄火，连感知系统都关闭了。
感受到大脑传来的隐约钝痛，许霄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安静地闭上眼睛。比赛进行到第三场，不可避免地感到疲倦。哪怕经过了疗养，依然没能恢复到最佳状态。
不只人如此，机甲的状况同样不佳。
白鹤在沙漠场遭受的损伤要远大于上一场。短短2.5h，齐戎很难完成全部的修缮。只能退而求其次，优先修复必须保障的项目——更换整个装甲系统和维护高斯狙击枪。
至于其他受损的问题，唯有暂时搁置。它们在许霄脑海一一闪过：腿部的能量传动存在5%延迟；感知系统灵敏度下降12%；引擎冷却区升温2℃；操控失衡概率35%……
……
观众席。
不少人出声感慨：“这一场恐怕是难搞了。”
不看好的态度并非针对白鹤，而是对场上的一视同仁。
师士们经常参加的小型机甲比赛，主要侧重于考验某一个方面。譬如比拼速度的话，一般是选定某个障碍林立的赛场，通过禁止攻击，到师士之间彼此攻击，再到增加第三方攻击/拖延/收集目标物等方式增加看点。
大型比赛会更复杂一些，主办方通常是区级以上的协会组织。有时候比赛机制可能比焦鹰试飞会还要繁复。但无论是赛程轮次还是赛事安排，都离不开一个中心主旨，即尽可能地确保师士和机甲以巅峰状态参与每一次竞争。
然而本次焦氏学院主办的试飞会，规格高、待遇高，赛程设置却反其道而行，一天三场，完全违背了这一主旨。师士们很少经历如此高强度的综合性大赛，压力是前所未有。
众人都在嘀咕焦氏学院的目的。因为即便是为了展现焦鹰的优势，难不成驾驶它的师士就是铁打的？假如最后焦鹰真是通过这种方式才取得胜利，免不了被讥讽和诟病，根本不利于其市场推广。
有心追究的观众打开了比赛官网，在候场录像里找到了驾驶焦鹰的师士——正是齐戎等人推测的董棋——同样面露疲态，显然也是高强度比赛下的受害者之一。
“这样看焦鹰也没占到便宜啊，焦氏学院图什么？”
“焦鹰那么突出的速度和射程，还以为要一骑绝尘呢。结果初赛规则一出，反而被抹平了优势。”
“焦鹰表现是不错。但从网络上的关注热度来看，还是第一场的白鹤最高。”
“毕竟是主办方，总不能明牌偏心。估计得到决赛才会体现吧。”
“等等，焦鹰也在丛林场啊！”
“快快快，别磨叽了，快打起来！我要看血流成河！”
“恐怕难哦，白鹤这是打定主意要死苟了吧。”
……
观众席的猜度，许霄并不知情。白鹤安分地潜伏在丛林之中，犹如静默的石雕。
原来的白鹤，主体为磨砂黑，肩膀、胸背、护膝等位置的装甲为烤漆白，整体白黑相间。
而在中场维修，为其更换装甲系统时，齐戎特地喷涂了一层珍珠灰漆色，以便于更好地融入丛林环境。
因此，若是不仔细分辨，远远望去，白鹤仿佛是自然生长存在于丛林的灰黑岩石，静静地盘踞在低矮崖壁脚下。
这时，一道提示扩散至整个赛场，是广播机甲发出的离场倒计时。
下一秒，灰黑石像仿佛被惊动了灵魂，忽然活了过来。
十多米的身型，在茂密林间轻松行进。仿佛天生的丛林猎手，灵活避开盘互交错的枝桠和藤蔓，偶尔拂过树梢。只有梢顶绿叶的轻轻摇晃证明着它的路过。
白鹤前进的速度不快。偶尔，头顶浓密树冠的上空短暂地闪过一阵引擎的呼啸，是那些赶着去阻止广播机甲的人。白鹤的目标不同，在堪堪能望见倒计时及其周围火光时，停下了脚步。
任何植物，到了丛林，生长高度惊人。这一片树林高至30~40米，另一片又达60~80米。加上刻意堆砌的地势，最终形成了高矮起伏的冠层，宛如波浪滚滚的深绿海洋。
来到浪高的区域，许霄操作机甲，飞至树冠下方观察一圈，最后选定了一株粗壮的望天树。底座生出强而有力的板根，牢牢抓住土地。树干通直，在顶部间断性地分出枝杈。
白鹤悬停在一处枝杈后方。以此为支点，架起核衰变高斯狙击枪。灰黑的机甲隐藏在茂盛的冠层之中，无从分辨轮廓。引擎以极低的功率运行，仅有在靠近之后才能听见细微的嗡鸣。
许霄安静地等待着。
枪口前端，那些机甲远在万米之外，在扫描窗里凝缩成一个个模糊的黑点。交战亮起的火光犹如遥远太空的恒星，若有若无，难以分辨。反而是高空的倒计时投影，每一次跳动清晰可见。
很快，倒计时尚未进入倒数第二分钟，投影便消失了。
第一具发出广播的机甲失败退场。
参与围剿的机甲并未各自散开。也许是分赃不均，也许是见财起意，万米外的星光仍在继续闪烁——正好契合了许霄最希望看见的发展。
毕竟，黑吃黑最喜欢的，就是被吃的那个先吃得足够多。
若是这些人解决了广播机甲后和平分手，对他而言才是遗憾。狙击枪攻击次数有限，用在两三枚印信上，未免可惜。
许霄很有耐心。潜伏着，等待着。
期间有一具机甲在中途脱离混战，率先离开。他没去管。
十分钟后，黑点还剩下三个。一个撒手远撤，速度很快；另外两个缀在后面，紧追不舍。
万幸，它们离开的方向并未与白鹤所处位置背向而驰。大约呈60°角方向，向东南飞去。
森然的狙击枪口架住望天树枝杈，仿佛也长成了一根分支。隐藏在蓊郁的树冠之中，缓慢地移动。
前方机甲是羽人形，速度占优，逐渐与后者拉开距离——然而它无从知晓，与此同时，其与白鹤的距离却在逐渐拉近。
当羽人形机甲的双翼在扫描窗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许霄凝神静气，忘却了后脑隐隐传来的钝痛。成千上万遍的训练已经烙印成深刻的肌肉记忆，如呼吸那般自然。
他平静地扣下扳机。
无声的高斯子弹仿佛神出鬼没的幽灵，在稠密的枝桠和树叶中急速穿行。
淡蓝尾焰宛如游动在海面下的一尾鱼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却在抵达目标的瞬间，摇身一变成为凶猛的食人鲳。咬住机甲胸腹，从伟岸的体型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大块血肉。
刺耳的轰鸣震惊了羽人形机甲的心灵，也震响了追击者的耳朵。它们立即身形急转，一头扎进树林。
高斯狙击近乎无声，无法定位，这种视野严重受限的丛林简直是完美的打冷枪环境！
白鹤收起枪，阒然离开原地，朝着中弹机甲坠落的方位移动。也许那两具藏进树林的机甲正在盯着，也许双方还会兜头撞上，但是它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只要不离开树冠、冲向一览无遗的高空找死，白鹤就有把握全身而退。毕竟丛林的天然障碍物如此之多，根本搞不了远距离偷袭，也很方便摆脱追踪。
唯一需要担忧的，是它去得不够快，被别人捡了便宜。
“哈哈原来是换成伏地魔打法了！”
“果然，打丛林还是得当老阴比。”
“白鹤这狙还是稳的。”
“跟其他人比起来，白鹤简直稳得一批。”
“感觉一些师士已经不省人事，机甲像在梦游。”
“到了这个时候，比拼的不是驾驶技术，而是基础的身体素质了。”
刚才围剿广播机甲的画面投放到了内场的大屏上，观众们一眼就能看出各种失误。
翻滚动作幅度不够、子弹卡壳、炮击延迟、装甲能量罩忽闪忽灭……在机甲受损叠加师士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出错行为简直是层出不穷。其中有一具蛛式机甲，大概是在第二场比赛中引擎结构受损，能量输送回路出现问题，打到一半竟然来了个自由落体，八根细长的机械臂在空中无力地飞舞，令人啼笑皆非。
而在这样堪称为失误集锦的画面镜头里，白鹤有条不紊的行动和高效精准的操作，直接形成鲜明对比。当然，细心的观众还是看出了些许不对劲。譬如，白鹤的动作不再如前两场那般迅疾如风，行进转移透着一丝稳重和谨慎。
“别的机甲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及修复的问题。白鹤这乍一看，浑身上下整整齐齐，不细看都发现不了异常。”
“机械师还是厉害的，甚至还有心情换个涂装呢哈哈！”
“狙击枪的威力没受影响，装甲也全换了一遍。看来机械师的想法很明确，优先保证防御和攻击。”
“看我翻到了什么？是白鹤沙漠场的退场录像！”
“嗯？原来不只是专属机械师，还是couple？”
“学到了，撒娇师士最好命！所以请问哪里有落单机械师愿意让我试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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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丛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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