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柳絮纷飞。桃杏玉兰越过老城的檐瓦，结冰的湖面消融出绿松石的颜色。
这是北京的春天，干爽敞亮，闲适温暖，和何回的忐忑正正相反。
春节过后，何回试图靠埋头工作来逃避拍摄，然而老李一所之主，君无戏言，不热身也不破冰，甚至没有吃个动员饭，赶在三月底，直接把编导团队喊来了所里。
白裴和何回在十三楼会议室等待着，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像个十三点。
从白裴的脸色和黑眼圈推测，他也曾采取和何回一样的逃避手法，疯狂工作，试图猝死在办公室。
当然，也同样以失败告终。
他脸色很臭，心情很差，让何回的心情顿时明亮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都是丢脸，合伙人丢脸肯定比我丢脸更丢脸。
不管怎么说，毕竟要一起丢脸了，何回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试图修复和白裴的表面关系：“白律师，新年好呀！。
白裴跟个鬼似的——讨厌鬼，开口来了句：“新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何回也不尴尬，又自然地问：“您吃过了吗？”
当时是上午十点。
白裴阴测测来了句：“你还笑得出来，心态挺好。”
何回看他这么不爽，更笑得出来了。
“您没听说过吗，好心态决定律师的一生。我当然笑得出来啦，能和国贸第一帅共演，我家祖坟都在冒青烟呐。”
白裴果然被她恶心得不说话了。
老李领着编导组过来，远远就看到手下两员爱将——额，1.2员爱将——相敬如宾地坐着，真像一幅宣传“早婚早幸福”的海报，心里十分满意。
导演和制片主任跟在他后面，两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们拍了不少不温不火的综艺和短剧，还是头一回见男女主毫无交流的。
不过男主角蛮帅的。
女主角——
何回看到他们，先站了起来。“李律师好，两位老师好。我是何回，之后要麻烦你们了。”
女主角性格蛮好的。
李导拍了七年综艺，脑子里立刻地球撞火星，草拟了“冷淡傲慢总裁x阳光温暖小职员”的节目基调，2024年了，大家还是就爱吃这口土的。
冷淡傲慢的那个也慢悠悠站起来，冲他们简短地点了个头。“你们好，白裴。”
太符合人设了！李导沉寂已久的事业心逐渐回温。她眼前出现了长虹的收视、重磅的赞助、纷至沓来的合作邀请，以及六个大字——
这次一定能红！
白裴怎么看她们怎么觉得不靠谱。
“两位律师好，我是李导，这次综艺的编导。”
编导长了张娃娃脸，看着跟何回差不多大，穿了件稀奇古怪的卫衣，吊儿郎当的。
白裴提出质疑：“你们之前拍过职场综艺？”
李导非常自信：“我和周年已经合作六年了，虽然严格意义上讲不是职场综艺，但本质上都是拍主角努力生活嘛。而且我们拍的综艺都是有水花的，特别是在10代和20代年轻群体里收视率很不错。我名字就叫李导，天生导演，你们放心吧！”
她好像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至于另一位——
“各位好，我是周年，制片主任。因为预算有限，所以我担任这次拍摄的统筹主任、联络员，咱们后勤方面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对了，我还负责服化，这方面的喜好也请随时沟通哈。”
白裴第一次见一个人身兼这么多职，他怀疑地看了老李一眼。
老李适时插话：“摄影师没来？”
周年面露难色：“他车牌今天限行，开到六环就给交警拦下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就是搞广告拍摄出身的，今天的采访也比较简单，就由我来负责拍摄。”
男女主终于默契了一回，他俩对视了一眼，茫然地看向李导和周年，“采访？”
李导说白裴不用做妆造，直接带他去拍摄了。留下一个临时化妆师给何回化妆做发型，一个王彬陪何回过采访稿。
何回摇晃着王彬的肩膀，给他脑花都要摇散了：“你还是兄弟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实在要拍，拍老江和我不就得了！跟拍我们组不就得了！白裴诶！白裴！你怎么能送我入虎口？”
王彬既然敢黑箱抽白裴唱《吻别》，当然也敢背叛好兄弟何回。
“何律师，一切都是为了正路的大局，牺牲你……不是，靠您的努力，我们正路一定能招到更多优秀的法学生，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化妆师也附和道：“对呀，您可是节目的主角，很重要的。”
这么噎人的饼何回才不吃：“我不是主角，白裴才是。王彬，你去跟节目组说清楚，我不想红，我也红不了。让白裴红！他那么帅，让他红！”
瞧白裴那冷淡的样子，估计节目80%的话都得何回讲。王彬在心里稍微同情了一下何回，就又进入了连哄带骗的HR人设。
“可是，节目的主要目的是吸引年轻的法学生加入正路律所，你的角色更重要啊。”
“你确定？白裴那张脸还不够吸引年轻法学生？”
何回虽然嫌弃白裴，但还是有正常的审美的。王彬略感欣慰，他觉得何回这边不会出什么岔子，令人担心的是自我意识过剩、配合程度过低的白裴。
才没过半个小时，白裴那边就完事儿了。
李导和周年一过来，何回脸上一秒就挂上了假笑，王彬心里感动，这女主角真是选对了，多能装啊。
何回的单人采访稿是王彬帮忙一起写的，他到底是心里有愧。
男主角一早定了白裴，女主角却众说纷纭、难以定夺，老李最后烦了，给了王彬十个候选人的小名单，让人事办公室定。
不敢相信，何回竟然榜上有名。也不晓得是哪个缺德合伙人提名的，也不想想，何回能管住那张不停吐槽的嘴吗？
但是，人事办公室的六名职员，都很想看何回嘴白裴的名场面。
而且何回是唯一一个不属于白裴后援会的候选人，想必在节目中会心无旁骛认真工作，展现出青年律师良好的风貌。
再而且，何律师不是很爱钱吗？这次的拍摄津贴可比年会二等奖值钱。
王彬给老李发邮件推荐何回，内心喜忧参半。
他安慰自己，万一呢？假如呢？说不准因祸得福呢？所谓“缘分天注定，爱拼才会赢”，哥哥这把黑箱是福是祸，就看妹妹你自己的了。
何回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被黑箱的，她还真以为是靠实力——不是脸，是业务水平——所以此时此刻，在接受单人采访时，夸夸其谈得令白裴都震惊。
“我做律师，客观上是因为我反应快、记性好，而且心细如发，就，完美契合；主观上是因为我小时候看了很多律政佳人电视剧，就有个律师梦吧，只是没想到没做成诉讼律师，做了非诉。”
“你们想听诉讼和非诉的区别吗？……下次再讲吗？好吧。”
“我现在是二年级律师，在公司组。我们组的合伙人是江洪泉律师，我的带教律师有两位，一位是六年级的汪乐儿律师，另一位是五年级的鲁源律师。组里还有一位二年级律师刘春夏，和一个一年级律师唐伶俐。实习生有四个……啊？不用介绍这么详细？说我自己就行？”
“正路律师事务所的独特优势嘛，首先是加班餐补高达80块一天，可以无痛点贵贵的外卖吃；其次是大多数团队合伙人都很大方，我们团建去的地方都很棒；还有什么……嗯？说点跟工作有关的？”
何回思考间，看到了站在摄像机边上的白裴。
“哦！还是就是资本市场业务口碑特别好！白裴律师在业内很有名，很多准备上市的公司排着队在等他。当然我的老板江洪泉也很厉害，我们公司组的业务能力也很不错哦！”
刚刚白裴言简意赅，十分钟解决了单人采访，让李导心力交瘁。何回说了这么多长难句，让她感动非常。
身价500块的化妆师又帮何回做了妆造，现在看起来，女主角也……也——
白裴无声无息站到了李导身边，她回头一看，惊吓中的第一感想还是：男主角真帅啊。
何回也注意到了他的行动，立刻领悟了白裴的意思。
“李导，那我们接着拍双人采访，速战速决？”
……女主角性格确实很好。
白裴和何回一起坐下了，双方都像被拐卖来和对方结婚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视死如归。
明明颇有先见之明地提前给放好了凳子——紧紧挨着的——他俩竟然还有本事保持屁股不动、上身尽可能远离对方，李导叹为观止。
前几个问题是关于律所和工作的，两个人的台本都是王彬写的，无聊得要命。
都让何回说出“虽然加班和出差都比较多，但职业成就感很强，所以我很喜欢”这种反人类台词了。
李导憋不住，暗搓搓开始夹带私货恶意提问。
李导：“请用三个关键词评价对方。”
“公司组，二年级，”白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总算找到了第三个词，“心态好。”
何回心里说：“傲慢，事儿多，自我感觉良好。”
何回嘴上说：“业务能力强，自信，有钱。”
白裴看了她一眼，“有钱也算？”
何回撇了撇嘴，更正道：“脑子聪明会挣钱。”
李导：“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整整一年零七个月前，何回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白裴。
那时何回刚入职，参加完上午的新人律师业务培训，在等电梯。
白裴一边看手里的文件，一边挤到了何回边上。多奇妙的缘分啊，他居然也要等电梯。
纵使何回娘心似铁、一心搞事业，但、可、毕竟，那是二十多岁的少女第一次看到白裴这等大帅哥，（没有人问，但他当时还穿着很帅的蓝色条纹衬衣）一不小心就多看了他几十眼，看得电梯到了都没发现。
白裴从文件上抬眼，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低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然后走进电梯，在何回回过神来、要进电梯之前，摁下了“关门”键。
快两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讨厌。
何回尴尬地笑了下，在镜头面前，她也不能直说白裴“没教养”吧。
“长得帅，衣品好，嗯……”
她又想起那句字正腔圆的“让开”，补充道：“普通话标准！”
白裴不解其意：“普通话标准？”
“对啊，这很重要，L、N不分听起来就会笨笨的。您跟着我念，‘里约热内卢的奶牛’。”
白裴才不会跟着她念。
对何回的第一印象……他思考了很久。
何回忍不住问：“您该不会不记得见过我吧？快两年了，打了这么多次照面，一次都不记得啊？”
白裴没回答，何回认为这是他默认了。
白裴放弃了回忆，简短答复道：“年轻。”
瞧瞧，多深刻的第一印象啊。
李导：“两位之前合作过吗？”
白裴：“没有。”
李导沉默一秒，求助地看向何回。
何回领会到了导演的意思，开始进行扩句：“白律师在资本市场组，主要做上市项目；我在公司组，主要做投融资和并购项目。所以很遗憾，之前还没有一起上过项目。”
李导喊“CUT”，委婉道：“何律师，你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表情能不能控制下？”
“哪句？”
“‘所以很遗憾’这句。”
何回心虚地看了眼白裴，幸好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何回揉了揉脸，装出一副真的很遗憾的样子，“所以很遗憾，之前都没有机会和白律师合作、向白律师学习。”
“不过这次，我们会史无前例、破天荒第一次合作！我之前还没有做过上市项目，没想到第一次就能和白律师做，心情很激动，感到很荣幸！职业生涯可以说是死而无憾！”
何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激动和荣幸一点，白裴却只觉得她得了甲亢。
李导十分满意何回的表演，示意白裴也多说两句。白裴肯定看明白了她的暗示，但他假装没看见。
李导：“两位对下一期合作拍摄有什么期待？”
何回的反应快得像巴甫洛夫的狗：“能和蝉联资本市场业务领域Tier1四年的白律师合作，三生有幸！我最期待白律师能教我一些独家秘笈，让我快速上手上市项目。”
白裴皱了皱眉，“何律师之前没做过上市项目，这次也没指望她做什么，只是因为要拍节目，没办法……”
周年指了指提词板。
何回深吸一口气，呐喊道：“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啦！观众朋友们，4月10号晚上八点，锁定《正路offer》，不见不散！”
白裴被她喊得吓了一跳，“喊什么，突然发疯了？”
何回白了他一眼，心里不禁好奇，就白裴这张狗嘴，单人采访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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