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墨妖留下的一地纸屑，可以随时更换的发色造型，满画室和他平时打扮相同风格的人像画。
串联在一起。
“这是什么法术？”
“苏奈教我的，栖魂术。不过每次最多只能用三个时辰，还得小心火和水什么的，其他还好。”
“那你明明是人，为什么会是猫身？”
江河慢悠悠套上观羽的廓形外套，拖长语调：“小爷不想告诉你～”
“那就算了。”
“……喂！”
观羽看着车来的方向，说：“比起你的事，我更好奇那个苏奈，他真是在做研究？做什么研究？”
江河一哼：“那，他的秘密太多了，我可不能说，不然他会杀了我！”
“那你就说说呗。”
“喂！”
“车来了，走吧！”
公元370年十一月，前秦攻灭前燕。
《晋书》记：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锦绣金盘，酒酽香薰，裹挟着令人呕吐的腐臭气息，萦绕不散。
如果你问慕容冲那一段时间的记忆，这就是回答。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知觉。
清河公主的嬷嬷会在每一次苻坚来之前，凑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为了你的父王母后，还有兄长，他们都要仰仗大王，这份恩遇要你和你姊姊维系。尤其是你，身为男儿偏又生得绝色。宫中美人如云，若不送你入宫，清河如何招架得住？”
“你万不可任性！若是疼痛，只管喊叫，自会获得大王加倍怜爱；却不可流露半分异样情绪，那是大罪！”
“大王圣心仁厚，他宠爱你，自不会亏待你。你毕竟是男儿，岂可久留宫中？有一日大王厌倦了，自会放你出去，给你一个好前程。”
宰相王猛以为必出祸乱，进谏诛杀慕容冲。仁君苻坚纳谏而不忍杀之，两年后，送慕容冲出宫，封平阳太守。
公元383年，苻坚南伐，败于淝水之战，国事大衰。降将接连叛出，自立。
公元384年，慕容冲自河东起兵，后率八千骑兵投奔其兄慕容泓，被封西燕皇太弟。七月，大败前秦大将苻晖。九月，进逼长安。
苻坚派使者奉一领锦袍送慕容冲，称诏曰：卿远来草创，难道不辛劳吗？今送一袍，以表明本心。朕对你恩情如何？为何一朝之间有这样的变故？
慕容冲箕踞而坐，靠着椅背，听着使者复述，不屑冷笑。再看使者身边一道来的，还有当年那位嬷嬷。
慕容冲起身，走下来，单手拎起那锦袍，看到上面数绺坠着美玉香囊的丝结，一怔。拿起来细看，问那位嬷嬷：“这是我阿姊所编？”
那嬷嬷见慕容冲喜怒无常，正害怕中，听他提及清河公主，大喜：“是是是，回殿下话，这是清河公主精心编制。”
慕容冲又问：“你可知这是什么结？”
“啊？”嬷嬷不知慕容冲所言何意，只忙道，“可怜公主在宫中满心忧惧，熬夜编就，缀在这锦袍上，只求殿下感念恩情，与大王重修旧好。”
慕容冲仰头狂笑，笑得使者和嬷嬷脸色苍白，不明所以。
慕容冲俯身凑到嬷嬷耳边，道：“你可真是苻坚老贼好奴才！你这宅心仁厚的主子，明里拿着一领袍子来谈旧情，却想用我阿姊来威胁我！他与我什么恩情？那平阳太守，是老子七百多日像狗一样伏低做小换来的，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个吗？”
苻坚和这个早已背叛了阿姊的嬷嬷，都不知道，这是如意结。
当年，有从南地北上选入宫中的宫人服侍清河公主，教了她几种汉人缀饰的丝结编法，其中就有如意结。父王严禁燕人学汉人文化，阿姊只敢偷偷告诉他。却没想到，十多年后，会在这里看见。
慕容冲从锦袍上扯下如意结，收进怀里，将袍子一丢，脚踩在嬷嬷脸上一蹬，在嬷嬷连滚带爬的狼狈动作里，冷冷说道：“你们不都说苻坚老贼仁义吗，那自然是不会对早被厌弃的妃嫔赶尽杀绝。”
慕容冲回到宝座上，回应使者：“告诉苻坚老贼：孤如今心在天下，岂会顾念一领锦袍的小恩小惠。如果你顺应天命，君臣束手，早点把我朝皇帝送回来，我自然会宽赦苻氏，以报答你给我们的旧时待遇！到时候，我会做得比你当初做的更好。”
苻坚闻之盛怒，曰：“我不听从王景略（王猛）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公元385年正月，慕容冲在阿房城称帝，年号更始。其后与苻坚交战，各有胜负。
五月，慕容冲率军攻入长安城。苻坚不敌，出奔东晋，后为叛将所杀。慕容冲进占长安大肆掳掠，杀人无数。
公元386年，慕容冲无视鲜卑人皆欲东归之意，迟迟不出长安，招致叛杀。
夜幕降临，华丽而残破的马车停在坡上，慕容冲使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滑坐在地。他看看身上的伤，奇怪自己竟然还没死。
他望向车里，阿姊依旧昏迷不醒，口中喃喃低语：“回家……”
慕容冲苦笑。阿姊已经病入膏肓，认不出任何人，却还记得回家。那个将他二人送入秦宫做牺牲的家，竟值得回吗？她当年也苦口婆心劝自己安心服侍苻坚，说“自古俘虏皆有此命”，原来心里也惦记着家吗？
可她也是偷偷为自己编如意结的阿姊。他找不到人治好她的病，她的心愿，总要试一试满足吧。
凭空起了大风，慕容冲抬头，看到远处密林上空出现一个黑森森的洞，那洞仿佛在旋转，飞叶走沙，慕容冲一阵心悸，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离那黑洞越来越近。
他再看，原来自己已浮在半空。
他低下头，看到地上，马车旁半坐着，满身血污摊着手的，是慕容冲。
他忽然明白，是自己的魂魄脱离了躯壳。那个躯壳，留在了地上。
这幅情景，好多年前发生过。他看着那个躯壳躺在那里，任由披着锦袍的怪物泄欲肆虐。他无痛苦，无愤怒，无知觉。
原来那时候是这样过去的。
可是，他被记忆锁在那具身体里。记忆像火山，熔浆翻腾，煎熬，灼心焚肺，让他无片刻安宁，要爆发，要蔓延，要毁灭，要……他不知道要什么。
他离那具躯壳越来越远，慢慢被黑洞吸进去。
这样也好，他想着，忽然四周模糊飞转，更大的风袭来，马车上的铜铃叮叮当当乱响，他再睁开眼，抬起了沾满血污的手——他又回到那具躯壳里了？
他抬头，那个黑洞不见了。
前方的山坡上，有一轮月。
那轮月慢慢走来，是一个人的样子，在这昏暗秽乱的天地间，那样走来，那样淡然，那样干净。
“你一定不是人……”慕容冲喃喃说。
不是人的人走近他，开口：“你已经死了。”
慕容冲望着他。
那人解释：“你的身体血已流干，已经死去，你的魂魄便无法再留在身体里，刚才差点被噬魂兽吃掉。”
“噬魂兽？”
那人叹口气：“这一两百年，死的人太多了，太多的魂魄来不及进入幽冥，被妖灵吃掉，有的就蜕变成噬魂兽。他们吃得越多，妖力大涨，就连生魂都能吞噬。你这样已经没有身体保护的魂魄，就更容易被吃掉了。”
慕容冲明白了：“刚才是你救了我？”
那人说：“其实也没有救，你还是要死了。”
慕容冲想说“那也很好”，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我阿姊呢？”
那人看了一眼，说：“她也时日无多。”
慕容冲苦笑了一笑，所以他连最后一件事也做不了吗？
那人像是知道他的心事，说道：“也许有一个办法。这是一只朏胐的身体。”
慕容冲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人怀里还有一只雪白的小兽，长长的尾巴与那人的衣袖几乎融为一体。
“胐胐……《山海经》里有记载，其状如狸，白尾，有鬣，养之可以已忧……这样的神兽，真的有人可以得到吗？”慕容冲低语道，他渐渐开始没有身体的知觉了。
那人走过来：“正是。我好不容易从霍山捕得一只，不曾想遇到噬魂兽，将它的魂魄吃掉了。我才追踪到这里，遇到你。躯体死了，魂魄便会慢慢离开；而没了魂魄的躯体，超过十二个时辰，也会死去。你要不要选择这个躯体？”
慕容冲看着那只犹如睡着了的小兽，说：“……你能不能治好我阿姊的病？”让她至少能一偿回家的心愿。
“病者命也。”那人摇头，却又道，“我不能让她病好，但可以延缓她的时日。只不过，若要我帮你，总需要你交换一些什么吧。”
他这么说，慕容冲反而笑了。
“我可以用什么交换？”慕容冲问。
“这样，我让你阿姊多活一日，你便留在这胐胐身体里十年，依日数累计，受我驱使。待到契约期满，你自可任意去留，如何？”
“……好。”慕容冲答应了。
这个叫子兰的人，精明算计却还很周到。明明这四周白骨露于野，被鬣狗虎狼吃掉的碎尸残骸到处都是，他却还挖了土坑埋葬慕容冲的身体。
已经占用胐胐躯体的慕容冲，伏在马车上，多年以来第一次仔细地看着慕容冲这具躯壳。
摘去了破损的盔甲，衣襟平整，脸上的血污也已拭净，那惯常暴戾狰狞的面孔，如今面色平静，如睡着了一般。
随着一点一点的土淹没这具身体，慕容冲心里的火山消失了，仿佛这一片空旷空明的大地，皓月当空，清光万里。
数百年后，大唐盛世。长安街上西市最红火的书铺，一天半夜里不知被什么小畜牲给闹了个天翻地覆，许多卖得正好的书册被咬了个粉碎，污迹横流，比遭了贼还糟糕。
书铺老板叫苦不迭，除了指天骂地却也无法可想。
许多来买书的人失望而归。
“店家，什么书这么畅销？”一名牵着马的年轻男子路过店铺，问道。
书铺老板哪有心情理会，转头要呵斥赶人，一看这年轻人虽衣着普通，容貌气质却出众，不好轻易猜测来历；他牵的那匹马也是西域宝马，马鞍上趴着一只雪白狸猫，一看就不是俗物。
老板忙换了一副笑脸，好言回答了一番：这几年因着当今皇帝新封了太真为妃，市面上各种前朝野史艳史便也应运而生，一时洛阳纸贵。
年轻人得了答复，笑笑便走了。
“是你干的吧？小心被抓住了我可不管。”子兰说，走在曲江池边，树影斑驳。
马鞍上的猫“哼”了一声，伏着不理会。
“我昨晚上结识一个小诗人，写得一手好诗，有一句便送你吧。”子兰说。
“……哼，有什么好的？”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猫停了一会，直起身来：“确实不错。”
想了一会又说：“我就叫这个名字吧，’江河’。”
“随你。”
“……对了，我好像还在书里看到和你类似的名字？”
“哦。”
入夜，苏奈整理资料，电脑上打字的声音格外清晰。
江河静静趴在旁边的沙发上，望着苏奈的后背，发呆。
苏奈关上电脑，转头：“怎么呢，这么安静？”
江河：“……没有……老苏，我们点外卖吧，我请客。”
苏奈一笑，说：“不用点，去开门吧。观羽来了。”
“大半夜的她来干什么？”
观羽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进来，把小票捧给苏奈，很狗腿地笑：“嘿嘿老大。”
“给江河，他今天请客。”
“哇这么爽，太好了！”
“哎，不是，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吗？”
“已经好了啊，所以要大吃一顿补回来！多谢你啊江老板！”
“喂！哇！你买了多少东西啊？花了我多少钱！？”
慕容冲的这一段史料，最早出自《十六国春秋》，《晋书》中差不多，半文半白的史料部分都是出自《晋书》。
子兰喜欢的”小诗人“，当然就是杜甫，太爱他了，致敬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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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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