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在梦里，他消灭了一尊巨大神像，但自己也被其包在五指山中碾碎。视线随着手掌的挤压变得一片黑暗后，许明泽下意识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身处温馨的卧房里。
许明泽起身观察四周，窗外亮起耀眼的天光，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莫名的空虚。
这是他的家。
脑海如此告诉他，但他却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一股虚无的想法在脑海中升起，可还没等许明泽抓住，就散开了。
推开门往外看才发现，天微亮。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厢房，厢房是矮脚楼设计，右手边是间柴房，也用石土混合岩板垫高了地势，除此以外，便是空空的院落了。
向角落的水井走去，从井水中倒映出的人看到，是他的脸，万千缕思绪闪过，还没想起点什么，就被院门外的敲门声打断。
许明泽走去开门，发现门外是霍泽佳。
“不是说好了今天去采药？你该不会刚醒吧？”霍泽佳笑嘻嘻地问他。
说起刚醒，许明泽想起来那个梦：“我做了个梦… …”
“许少又做什么神奇的梦了？”霍泽佳好像很开心，并且用着很轻松愉快的语气朝他打趣，“先走吧，趁现在天还不是很亮，到山上刚刚好，山上猛虎野兽多着呢。”
“好。”许明泽点点头，似是把方才的事情都忘却了，从柴房里背出竹篓和工具，便和霍泽佳一同走去了镇上的后山。
从他们住的地方到后山还有些距离，一路上都是泥地的小路，走到山脚时，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唉，应该早些出发的！”霍泽佳满脸可惜地说，“速战速决吧。”
许明泽有些迷茫，他觉得上山挖药这件事对他来说很是陌生，而对霍泽佳来说好像是已经干了十几年的事情。
他们上山时没有选择铺有石板的大路，而是从边上的一条捷径深入树林。
找到一块湿润松软的区域，霍泽佳便和许明泽俯下身吭哧吭哧地挖起地。
林子里瘴气很重，虽然凉快，但是潮湿的空气和无法达到的日光混合起来，使得许明泽很是不适，擦擦手臂上沾到的露水，许明泽觉得自己的肉好像变形了一点。
“在发什么呆呢？”霍泽佳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
“没… …没什么。”许许明泽拉了拉衣袖，挡住那块有些变形的地方。
他们并没有在同一片地一直挖，而是愈来愈往山上走。
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个山庄。
许明泽有点好奇，他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庄大门，而本就走在前面的霍泽佳没有发现许明泽的动作。
山庄门口并没有人，门口的牌匾写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但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转眼视线望向了围墙内的阁楼，却发现阁楼的楼顶有个身穿白衣的人似乎上下浮动着，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
许明泽感觉自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身上的汗毛竖立，头皮发麻，背后猛然出了一层薄汗。
想也不想的许明泽立刻抬起脚，明明是十分难走的山路此时他却像飞起来一样往前方的霍泽佳追去。
跑时许明泽的视线仍然盯着那个白衣人看，直到被树挡住，并且进入了那个阁楼视线的死区时，许明泽才轻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仍然觉得后怕——刚刚跑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人一直往他这边看。
心不在焉地和霍泽佳挖了一天蘑菇野菜和药之后，霍泽佳才意犹未尽地说该回家了。
回到家时，许明泽看着自己正常的手臂，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天是他吸了蘑菇孢子所以产生幻觉了？
刚从山上采下的药不能立刻卖给药铺老板，除个别外，大部分的药都得在家晒干才能卖给药铺。而且他们家徒四壁，就连野菜也得晒一部分囤起来。
接下来就是很平淡的日子，上山摘野菜，回家晒菜干，晒药干。虽然会觉得累、饿、困，但是许明泽却没有太大的食欲，夜里常做与神像打架的梦。
上山时除了会特意绕开那座山庄，许明泽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和霍泽佳一块上山采药去。
就在许明泽以为一切都快要向好发展时，这日下山，他们刚好经过了山上铺好的石板路，眼见天色也有点晚了，霍泽佳和许明泽决定就走大路回去好了。
路很静，除了几只路过的松鼠以外并没有别的小动物，而随着夕阳西照，许明泽他们听到了不少野兽的叫声，听声音感觉像是狼。
霍泽佳听着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还是抓紧脚步，要是太阳完全下山了就不好了。”
许明泽闻言也点头赞同，两人加快了脚步开始往山下走去。
可刚走没多久，许明泽就看到他们的前方有几个灰衣黑斗笠的人正在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似乎还抬着个什么东西。
许明泽心里警铃大作，他看着那些人的行头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还在发呆，就感觉身边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不要看祂们，不要说话。”霍泽佳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虽然想问为什么，但许明泽觉得此时自己还是乖乖照做比较好，不知为何，他现在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
就在他们要和那群人擦肩而过时，许明泽还是忍不住偷偷别过头看了看他们。
现在天已经半暗了，他们应该看不见我吧… …许明泽这样安慰自己。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许明泽就发现，那群斗笠人并不是抬着什么，而是他们前三后二共作伍向山上走去，中间是一顶浮空的神龛，金色的纱帐轻轻拢起，里面跪坐着一个肤色如脂，面容姣好的女性。
而在许明泽看向神龛的那一刻，龛中的女性也转过头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便看到了一双饱含哀伤的眼，再看面容——是许明泽觉得十分熟悉的脸。
虽然没见过她，也没梦见过她，但是许明泽就觉得自己已经和她一起生活过好几年了。
那种感觉和那日醒来见到霍泽佳时的感受一样。
只见龛中女子张嘴像是对许明泽说了什么，没有发出声音，但嘴型却让许明泽瞳孔猛地一缩。
但还没反应过来，斗笠人和神龛就轻飘飘地一边上山一边像被吹起的花瓣一样飘走了。
后半程不知走了多久，许明泽发现自己脚踏并不是石板台阶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下山了。
“… …今天竟然有幸碰到土神大人，看来明天的药能卖个好价钱了。”霍泽佳边走边笑眯眯地看着许明泽说道。
见许明泽神游似的发呆，他推了推许明泽道：“你在发什么呆呢？”
许明泽双目这才有些回神看着他：“啊……啊？”
“明天去药铺，别忘了。”
“好。”
两人居住的方向不太一样，走了一段，霍泽佳就和许明泽别过了。
只是许明泽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神。
还有那句没有发出声音的话——“许明泽”… …
欲语泪先流… …
直至梦中。
在梦里，许明泽梦见自己和一大帮人有说有笑，还和霍泽佳一起坐船出游。在船上，除他们两个以外，还有傍晚时见过的那位“土神大人”和另外一个模糊了面庞的女子，接着画面切换。变成了一个身着长裙并且模糊了脸庞的紫发姑娘在他面前，还给了一袋食物，告诉他记得来找她。
梦醒时分，许明泽躺在木板床上，有一种梦里才是真实，而真实是虚假的感觉。
一脚轻一脚重地背着药篓来到药铺门口，就看到里面有一位年轻女子站在一墙药柜前抓药。
霍泽佳还没到，许明泽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本想犹豫要不要先进去，便听见屋内女子用清脆的声音问道：“这位师傅，你是来取药还是来买药的？”
许明泽听见声音愣了愣，他怔怔地循声转过头，看着那副面容有些发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许明泽看着她道。
那位女子也愣了愣，只见她脸上浮现出疑惑，没有夹带羞涩、也没有厌恶。
但最终还是那位女子反应过来：“也许你之前在别的地方见过我，我平时经常帮我爹去给其他人送药。你先去那边的长凳上坐着吧，我去给你倒碗水。”
她说话的语速有些快，动作也十分干脆，等许明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端着水走到药铺内的长凳那边。
现在还有些早，一般没有人大清早来药铺，所以屋内还带有昨晚夜雨的凉意。
许明泽觉得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思考能力就变得极其迟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脑海中的思绪，便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本来还拿着药秤抓药，听到他这句话，秤盘都斜了两分。
“你猜。”她没有立刻告诉许明泽自己的名字，而是侧身对许明泽笑了笑。
许明泽还想问，恰巧霍泽佳在这时气喘吁吁地大步走了进来。
“许明泽，你到了啊！我今天大清早不知怎么被狗追，追了我七八条街，还好我手脚够灵活翻进了别人家后院才逃过一劫。”霍泽佳看起来很狼狈，满头大汗不说，背篓盖子也都歪了。
许明泽点点头，没有说话，霍泽佳也没管那么多，没见到药铺掌柜的，只见一小女子正在包扎药包。
霍泽佳看到她后整个人的嘴脸都变了，笑嘻嘻地走过去问：“范湘滢，你爹今天不在啊？”
被称作范湘滢的女子听到是霍泽佳的声音后都没有回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随意地回道：“他出趟门，一会回来，你俩认识？”
霍泽佳没想到范湘滢会提起许明泽：“啊？对啊！老朋友了，今天他和我一起来卖药的。”
“哦？”范湘滢停下手中的事，抬头看向霍泽佳：“老朋友？”接着，范湘滢上下打量了下许明泽，只见他身材修长，长相斯文，看气质也不太像是卖药的，反而像是书生，比如街头帮人写话本的笔者。
许明泽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放下自己的背篓，说道：“这些都是晒好了的。”
哪知范湘滢突然来了句：“你这么说我似乎确实好像觉得他有些面熟。”
这句话让刚来的霍泽佳二丈摸不着头脑，而许明泽背后却有些冒汗了。
好在霍泽佳没问什么，反而是那位动作麻利的姑娘自我介绍起来：“我姓范，名湘滢。”
霍泽佳立刻在她身旁接道：“‘湘’自‘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滢’出‘不测之渊，起于汀滢’。好名字！”
范湘滢斜眼瞥了一下霍泽佳，霍泽佳立刻止住了话语。
许明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感觉现在这样的氛围十分熟悉，却说不上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叫许明泽，‘容许’的许，‘明朗’的明，‘沼泽’的泽。”许明泽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你就叫他老许就行。”霍泽佳插嘴。
这下轮到许明泽斜眼看着他，可霍泽佳还是那副贱贱的样子，许明泽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插曲结束，两个人卖了药，拿着钱打算去下个馆子小小饱餐一顿。
离开了药铺后，许明泽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舍，脑海中似乎飘起了许多丝丝缕缕念想，多是没有轮廓的模糊画面，但当许明泽想要仔细回忆时，那些画面却如烟雾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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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代传说中的湘水之神。《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洪兴祖补注：“此湘灵乃湘水之神，非湘夫人也。”一说，为舜妃，即湘夫人。
2.《抱朴子·内篇·极言》：「不测之渊，起于汀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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