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位夫子授课结束后,慢条斯理收拾着笔记的玉凌霄盯着虞宏的发顶,回想起先前的劳作。
笙竹书院的田地不像别处一般设在平坦的地上,而是呈极其细碎的小块,分布在玉凌霄他们这些人居住的冷峰背面。
居然是小块的梯田,玉凌霄仰头看着山上的田地,还未种上秧苗,所以这些水田在昏暗天光的映照下,像是宝石切割的光面落于青山上闪动着磷光璨璨。
玉凌霄和虞宏是笙竹书院新入学的学子中年纪最小的,所以他们两人就站在队伍的前列,直接跟在领路管事们的身后,由玉凌霄打头提着灯笼,后者每隔三人提着一个灯笼照明。
在等着管事带着老农分着秧苗数量的时候,玉凌霄轻声对虞宏叹道:“提着灯笼的我们好像化为这群山中的流萤。”渺小如沧海一粟。
“你是想看萤火虫了么?”
虞宏不知道读书人的情怀,还以为是玉凌霄想赏玩萤火虫了,虽然他不知道京中人喜好在夜里放萤火虫的爱好是怎么回事,他也欣赏不了虫子发光的屁股,但是玉凌霄要是想看,他陪着就是。
玉凌霄摇摇头,这时也不好和虞宏分享自己的感慨,因为管事已经招手让他们过去领秧苗。
一人两篓秧苗,老农已经提前为他们分好,他们这些学子只需要将秧苗插入田中就好,玉凌霄和虞宏一如既往的是在一起搭伙,秧苗被虞三和翠苔拿在手中,玉凌霄和虞宏脱下鞋袜挽起裤脚就下了水田,比起其他已是穿了最简便长衫的读书人要方便得很多,胡服的窄袖细裤腿行动起来特别方便。
玉凌霄是两辈子第一次体验这种原始的种田方式,这个月份这个天气的水田里光脚踩着非常冰冷,连脚踝骨都能每时每刻感觉到凉意侵入皮肉的冰冷,这感觉总让玉凌霄在弯腰插秧时总会不自觉地活动脚掌,湿软的泥土也让他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比起他来说,看着更像是从来没有经历农事的虞宏干活的手脚更加麻利,不多时他自己手下的田里就种满了秧苗,转头过来帮玉凌霄插秧。
玉凌霄忍不住问:“虞兄,你这是从哪里学到的手法?”
虞宏回道:“认识过几个老农,平时我也种过地,不过不是你们南方的水田,是北方平原上的旱田,那种一望无际的大田里种着才叫痛快。”
“不过,你们这里的粮食因为天气可以两收三收什么的,真好。”
这句话里的真好一词,是玉凌霄第一次从虞宏口中听到羡慕的意思,他压下心中的好奇,接着继续干活,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这人全帮忙干了。
玉凌霄听着身侧书桌上这人平稳的呼吸声,想到他种田认真劳作时表露出对粮食的珍惜,还有进学堂前跟着夫子一道敬拜先圣的尊敬,他还真是个矛盾又充满秘密的人。
他看着也不是大字不识的人,怎么这书就是读不进去,第一天听讲,玉凌霄在夫子们的讲学下完全沉浸其中,手中的白纸上都记下了无数的笔记,光是惦记着抄录讲课内容和随时补充笔上墨水,玉凌霄连一点多余的精力都分不出给别人。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黑板和多媒体,上课就真是全靠老师口授,于是玉凌霄记笔记便是同声抄录,就连下场考试时,玉凌霄都敢说自己的笔速都没有现在快。
还是连着上了两堂课后,玉凌霄才注意到夫子在附近徘徊得久些,顺着夫子的视线才看到坐在他身旁座位处睡得香甜的虞宏。
玉凌霄:。。。。。。
该说他睡眠质量好还是抗压力强,玉凌霄敢说若不是眼神没有实体,不然虞宏的头顶已经挨了七八下,他这一睡就睡到了现在。。。
唯一还算是好的一点,那就是虞宏睡觉不打呼噜,只是呼吸声略显得比平时重些,虞三和翠苔还在外面等着他们,玉凌霄抬手就朝着虞宏的肩膀拍去。
“嘶!”
“嗯?凌霄?抱歉啊。”
玉凌霄的手刚搭上虞宏的肩膀,本来看见好似睡得很熟的人,弹指间像是触电般醒过来,抓住玉凌霄的手腕就是一扭,身子也从桌子前直起来阴沉沉地盯着玉凌霄看。
好在虞宏很快就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眼神也亮起来松开了玉凌霄的手,给他揉着痛处。
这好笑的行为让玉凌霄想起上辈子自己曾经的好友,吐槽自己的丈夫睡着时不能轻易靠近,这些当兵的人警惕性太过强烈,普通人蓦然靠近容易受伤。
到了歉,虞宏环视课堂内的案几,才恍然大悟道:“这么早就下学了,这处的夫子不错啊,都不吵我休息。”
这话说得让人无法接,收回手玉凌霄无奈地说:“你还是好好听夫子讲学吧,这处的夫子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不是你讨厌的酸儒。”
“兵法我有在看,其余的文书不过是些咬文嚼字、矫饰啰嗦罢了,无用。”
玉凌霄瞧着打哈欠的虞宏问:“那你认为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有用?”
虞宏状似认真得思考了片刻,下一瞬他伸手将自己面前案几的边缘轻松地掰下一角,“比如这个?”
玉凌霄深吸一口气后说:“你就不能说说就行了,非要演示给我看,这是书院的物件,你损坏了不仅要赔偿还要去道歉啊。”
更何况你来了的第一堂课就睡得不省人事,夫子们对你的印象就不好,这损坏了东西,人总不能问原因吧,这一问后的结果。。。
“诶?”
你还好意思诶,玉凌霄紧了紧怀里的课堂笔记,对虞宏说道:“你也醒了,带上虞三去道歉赔钱吧,我先回去了。”
“你不等我吗?”
“休想拉我下水,回见。”
说完话玉凌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虞宏瞧着玉凌霄的背影,叹息着这人骗了几次就不好骗了,玉凌霄是个童生,已经成了读书人阶级的一员,虽是最底层的读书人,但考虑到他上榜的年纪,这童生的功名含金量就显得高了些,再加上他怀里抱着的一打授课内容记录,有天分又做事认真的学生,夫子必定喜爱,有他在场这夫子也不好对自己太过说教,谁知道这玉凌霄不给自己蹭面子。
到底是读书人面皮薄,还以为能逗着他去为自己求情做说客,虞宏失去了感兴趣的目标,这课堂内就他一人,他伸伸腿后从桌前起来,桌上的纸笔一样不拿,空着手进来也空着手出去。
玉凌霄先一步走出学堂,对着虞三点头示意后就带着翠苔离开。
翠苔看着玉凌霄身后没人跟上来,轻声问道:“公子,我们不等虞公子他们?”
“不等,他们还有其他事,你先去把我手上拿着的记录送回房间里,再把我今日的衣服洗洗顺便收拾一下房间,晚点我回来了你就去把饭提回来。”玉凌霄把手上的纸张递给翠苔后,露出了手腕处的痕迹。
虞宏力大,玉凌霄的肌肤却很脆弱,这下意识的一捏倒是没把玉凌霄的骨头捏伤,但是皮下组织却受创不小,露出袖子的皮肤已经黄里透着青。
翠苔看见玉凌霄腕上痕迹,还以为是自家公子和虞公子打起来了,瞬间觉得自己多话,接过玉凌霄手上的纸张后,就转头离开。
玉凌霄快步去管事处领了两个缝补的牌子后,就转身去了朱婶处缝补衣物,这回朱婶的事情多便没有再和玉凌霄闲聊,玉凌霄一面缝补衣物一面在心里顺理着今日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
虽说自己的父亲是知县,在外还有着一定的才名,但是对于科举上要用的典籍早已生疏,不像书院里夫子先生们教得具体,今日教授格物之学的夫子还从《礼记》和前朝名臣王鏊编撰的书籍中给他们解释了何为格物之学。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盖知物之本末始终,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义也。”
古代也是有物理化学的,所以玉凌霄在考虑要不要去找点什么关于炼丹和药理的医书看看,毕竟古代的化学元素可不叫洋名。
若是要整理资料的话,不如在搞研究之前先把方便的文具做出来,例如活页夹、文件夹、还有类似于铅笔的文具,玉凌霄想着现在的科技做不做得出铅笔还另说,鹅毛笔的做法他倒是略知一二,到时候把鹅毛笔和活页夹弄出来也方便他记录学习资料。
回去的时候让翠苔去弄点木工的工具和木料,明天再让他去买些大白鹅翅膀上的羽毛吧,玉凌霄缝好手上的衣物后在心中做下决定,这东西自己知道原理,与其口述给什么不知道的木工铁匠,再等他们慢慢琢磨,不如自己先做成功一个粗糙的初始版本,再让他们精进技术。
心里做下决定后,玉凌霄心情愉快地把手上的针线活做完后就拿着印章离开,回去时依旧在门外的空地上看到虞宏在练习武艺。
虞宏正轮着他那比他个头还要高个半寸的关刀,劈、砍、横、扫、舞得虎虎生风,还有不少与他们同一个院子居住的新生躲在门边偷看虞宏练武。
那模样微妙地让玉凌霄想起了篮球场旁边游荡的男同学,那种好奇又想加入然后不知道怎么搭腔的别扭模样。
对哦,同窗们是不好和虞宏搭腔,这人第一天就无视夫子威严,在课堂上呼呼大睡,看着就是一副武人模样的刺头,虽说当朝尚武,但是读书人中还是没出几个辛弃疾。
回房的玉凌霄在进门时倒是获得了不少从房间探头出来的同窗们的问好,礼貌回应后忙着做事的玉凌霄便闷头扎进了屋里,房间内早已半完事情等候着的翠苔迎上前去,玉凌霄把木牌递给他的同时在他的耳边吩咐下去自己要的东西,又开了匣子取了些钱给他后,自己才从房间里找出白天上课时抄录的课堂笔记,在书桌前重新整理。
这是玉凌霄上辈子在工作学习中养成的习惯,读书时笔记备着两份,一份是课堂上记录的,一份是回到家写完作业复习时再总结抄录的一份,工作后玉凌霄则是会对每一项要做的工作在开始和结束前做两份ppt,计划ppt和事后总结ppt,这些做法都让玉凌霄无论干什么时都心中有底胸中有数。
在他奋笔勤书的时候,虞宏也演练完毕拎着关刀回了房间,正好瞧见坐在书桌前两眼冒光的玉凌霄,嘴上还不停念叨着什么刨子、锯子、蜂蜡、砂子,虞宏凑过去一看还见着玉凌霄在纸上画了一些奇怪的图,羽毛他倒是认得出,一些圈圈和长条是什么意思,上面还画着些洋文?
“你这是要炼丹?”
琢磨了半天,虞宏疑惑地盯着玉凌霄,这不应该啊,本朝上下都不信这个,尤其是在前明还有个吃丹药治病把自己治死的皇帝。
玉凌霄摇头道:“不是,我这红尘中的俗人学炼丹做什么,看你睡得,夫子讲的格物之学对我启发极大,我现在脑中已经有了想要探索研究之物!”
格物?
虞宏暗自在心中搜肠刮肚的想,这好像说的是穷究万物之理的学说,他不懂但也不好在比自己年纪要小的玉凌霄面前露怯,于是说道:“那你好好学。”
嘴上说得自己好像听得懂玉凌霄说的是什么,到了晚上瞧见玉凌霄的小厮翠苔带过来的东西,虞宏又是一愣。
这墨斗、鲁班尺都带过来了,玉凌霄这做木匠扯什么格物之理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