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洛霜月炖了一锅鸡汤,“雨仙子,你不喜欢喝药,我特地熬了这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洛姑娘有心了。”不出雨婳所料,这汤一半是肉,一半是草药。
洛霜月盛了半碗汤,用勺子缓缓搅拌,并未动口,“不知道雨仙子对这林家姑娘失踪一事有何看法?”
雨婳:“哦,洛姑娘不是早有定论了么,又何必再问我呢。”
洛霜月放下勺子,“我只是不愿去相信……”
雨婳也搅了搅碗中的鸡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本是天道寻常,无可厚非。”
洛霜月点了点头:“嗯。”
……
事情其实很简单,绑架林如笙的贼人就在那群打猎的汉子之中,不过是贼喊捉贼罢了。
林如笙于前天凌晨失踪,打猎的人于日出开始寻人,期间不过两个时辰,这点时间绑架者走不了多远,想必有人接应或者人被躲起来了。
那么入夜后既对村子道路熟悉,又对山野林路熟悉,找人时还可以灯下黑的,这狩猎队的人自是有最大的嫌疑。
雨婳瞧过他们的面相,印堂发黑,中宫塌陷,心火凋零,是久为恶之人。
拷打一番,自是能问出结果,但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轨迹,山上人贸然插手山下事,是为泄露天机,轻则沾染因果,重则不得善终。
她更愿意秉持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命中注定要去解决这件事的人,已然出现。
洛霜月在林如笙床前的时候,从林如笙的枕头上嗅到了**香的味道,虽然时间过了很久,但她确信自己不会闻错。
既使用了迷药,必是人为,人口贩卖,借刀杀人,呼之欲出,联系到刚进门时那群大汉的言论,洛霜月已有定论。
桃花镇童女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还引得仙家出手,人贩子若在此期间行凶,自然而然能栽赃到妖物头上,等到妖物被除,便落得个死无对证。
出门后,洛霜月借施发丹药之名,仔细分辨了那群汉子身上的味道,虽说有些恶心,但还是发现了那打猎大哥身上有微弱的**香的味道。
她恍然间想起了门板上那股极淡的气息,竟也是**香,那掌印想必是打猎大哥画上去的,不得不说,画工造诣颇高。
而雨婳的神情自若,便是她认为自己推论正确的佐证。
天色将晚,即使打着火把视线也很差,而且夜路难走,还有诸多危险,所以进山找人的那些汉子都回来了。
但雨婳感知到有一股属于洛霜月的灵力气息,又往山林而去,她目光瞥向北方,嗓音略带清冷:“你的鱼上钩了。”
洛霜月惊讶:“你能感知到我的灵力?你都知道啦?”
雨婳:“自你拿出‘明目丹’时,我便知你心中所想。”
洛霜月除了意外,还有些开心,那些丹药里储备了她的灵力,七天之内会定量挥发,只需要在一定范围内施展探灵术,便能确定丹药的位置,即便被吃了,也不会影响挥发,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干涉凡人命途。
“没想到隔着这么远,你都能感知到我的灵力,仙子你好生厉害!”
雨婳:“莫要贫嘴。”
洛霜月:“知道啦知道啦,我还以为得等个好几天呢,没想到这么快……”
“怎么,洛姑娘是舍不得我走么?”雨婳有意问道。
洛霜月忽然凝固了起来,事情解决了,雨婳便要走了,去桃花镇,去幻阙宗……
而她……明明只是相处了两天,竟这般舍不得,看来她当真是寂寞得久了。
“怎么会,只是你还欠我的钱呢,你说的,一颗复灵丹,一百颗灵石,雨仙子不会是想要赖账吧?”洛霜月故作轻松。
“自是不会。”雨婳难免有些失望。
两人准备寻踪而去,雨婳说道:“洛姑娘,炼气阶段尚不能御剑,你与我同乘一剑可好?”
夜路难走,打灯又怕打草惊蛇,御剑确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有点恐高……”洛霜月没有过御剑经验,而且恐高,很怕出什么乱子。
“无碍。”雨婳唤出她的佩剑,悬停于身前,问道:“洛姑娘,我可以搂着你么?”
洛霜月下意识想要拒绝,其实她可以飞上去的,但是飞上去之后站不稳怎么办?
她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雨婳一直等着。
(仙子不会觉得我矫情吧?)
(哎呀……搂就搂吧,我又不吃亏……)
她微微张开双手,含糊道:“可……可以。”
“多有冒犯。”雨婳一手揽过洛霜月柔若无骨的腰肢,脚尖一点便飞到了剑上。
突然离地,让洛霜月惊慌不已,只得紧紧抱住雨婳,脚尖狂找实物,所幸不一会儿便踩上了剑身。
踏剑而行。
夜间的风有些微凉,与雨婳这个人表面的清冷有所不同,她的体温有些偏高,抱着很温暖,很香。
“洛姑娘抱着我就行,往前看会感觉好很多。”雨婳道,她并没有飞的很快。
洛霜月原以为御剑会如同走绳索一般摇晃,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却不料这般安稳。
也或许是因为雨婳技术好。
“嗯。”
洛霜月比雨婳矮了半个头,此时只能堪堪将头靠在雨婳肩上,双手环着她的腰。
借着月光,洛霜月可以瞧见雨婳耳旁飞扬的发丝和精致小巧的耳垂,并无耳饰,洛霜月很想摸一摸,捏一捏,同时又暗自唾弃自己这奇怪的癖好……
温香软玉紧紧贴在怀中,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那一股药香也一直萦绕鼻尖,饶是雨婳心境平和,也难免泛起了一丝涟漪,只得以灵力压下心跳,但染上酡红的脸却无处可藏。
她一直循着灵力挥发的方向御剑,过了许久,那一股灵力的移动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御剑缓缓降落,隐在了一棵大树背后。
洛霜月侧头观察,果然是那个打猎大哥,还有他的两个小弟,另外还有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帷帽的男人。
打猎大哥说道:“樊哥,怎么就给这么点儿啊,那女娃子可是个美人胚子,俺们兄弟昧着良心跟你做买卖,你可不能不实诚啊!”
斗篷男:“吴老弟,这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当家的看不上啊!我可是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才给你这么一条路子,把这脏水往那桃花镇妖怪的身上一泼,咱们以后还能清清白白做人,百利而无一害,你就知足吧!”
打猎大哥:“啧,行吧。”
斗篷男:“如果还有好货色,抓点紧,过几天那妖怪被杀了,这脏水可就没地儿泼了,官府可不是吃素的!”
打猎大哥:“知道了。”
一个小弟:“大哥,山上那小大夫就不错啊,还有今天她旁边那表姐,哎呦我去,可正!”
打猎大哥:“可是俺们受了洛大夫很多照顾,恐有不妥……”
另一个小弟:“大哥,格局打开啊!把她俩一卖,咱哥仨都能搬进这养生城去了,到时候谁还稀罕她那点破便宜药!”
打猎大哥:“也有几分道理。”
洛霜月听到他们想卖了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脸色也不尽自然。
雨婳安抚性地将手覆在洛霜月绞在一起的双手上,青筋鼓起,有些冰凉。
斗篷男:“有就快抓点紧,得手了联系我,这价儿可公道。行了,收了钱你们仨就赶紧回去吧,免得惹人起疑。”
一个小弟:“得嘞!那咱就先回去了,樊哥慢走!”
打猎大哥:“走走走,回去吧。”
一伙人分道扬镳。
洛霜月瞅准时机,自手镯里取出一枚银针,灌入灵力,然后御针扎进了斗篷男的斗篷边缘,毫无痕迹。
这和明目丹是同样的作用。
雨婳自然瞧见了洛霜月的动作,这控物之术,确然精准,“洛姑娘打算怎么办?”
洛霜月现在思绪很混乱,无她,人口贩卖是她最讨厌的事,或者说,最害怕的事,“先把林姑娘救出来再说吧,那巢里说不定还有其她被拐的人。”
“那就依洛姑娘所言。”雨婳站起身来,朝洛霜月伸出了手,洛霜月抬头,目光停留在雨婳纤白修长的手指上。
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有些薄茧,似乎是常年练剑所致,她将自己的手缓缓放进了雨婳手中。
二人同先前一般御剑而行,跟着斗篷男一路向北,来到了一座城镇。
养生城。
虽然空月高悬,但这城里依然灯火通明,华灯映佳人欢声笑语,式微谁悲失路之人。
自出门以来,洛霜月还没有施展过探灵术,都是跟着雨婳走,不得不说,雨婳很让人省心。
洛霜月本以为雨婳会领着她去到那些风月场所,却不料是挺偏僻的一个宅子。
雨婳带着洛霜月飞上了屋檐,踏雪无痕,眼见斗篷男进去了中间的主宅里,二人也落到了那屋顶之上。
洛霜月本想揭开瓦片探查一下情况,不料揭开之后却是一片漆黑,难道是没点灯么?
她的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了雨婳的声音:有隔层,人在其下,凝神静听。
传音术。
洛霜月自然知道这个法术,但是她不会,无奈只能向雨婳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快下面就传出了一些声音:
一道妩媚的女音,略带惊喜:“樊郎,你回来啦!”
斗篷男的声音:“大当家的,不是说不用等我了吗,这点小事,我还办不好?”
妩媚的女音:“叫什么大当家的,如今可不是在那土匪窝子里了,咱们现在可是正经人!”
樊郎:“这不是叫习惯了嘛,莺姐。也不知那桃花镇的妖怪还能撑多久,以后这脏水可没地方泼了。”
莺姐:“能做一桩是一桩呗,单单这批货就够我们潇洒好一阵了!”
樊郎哈哈笑道:“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嘛!”
莺姐:“这才对嘛,樊郎,这**一刻,也值千金呢……”
樊郎嘿嘿笑道:“让莺姐久等了,是我的不是,我这就来补偿莺姐……”
……
洛霜月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稍不留神就踢到了一块瓦片,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巨响。
惊慌的女音:“谁?”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莺姐和樊郎相继冲出门外。
偷听败露,雨婳携着洛霜月从屋檐上飞了下来,莺樊二人自然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两位仙人。
莺姐眉头一皱,当即跪地求饶:“仙人饶命啊,都是此人胁迫奴家做的这些事,奴家若是不从,便小命不保啊!”
樊郎瞪大眼睛:“大当家的!你……”
雨婳打断:“够了,你们拐的人在哪儿?”
莺姐颤颤巍巍地指了旁边一间屋子,“在、在那儿……”
雨婳抬手,紫电应召而出,刹那间,那门上的大锁已然碎成两半。
两人进去一瞧,有七个绑住手脚,封住嘴巴的女孩,林如笙也在其中。
其余人看见她们二人,都表现得极为恐慌,但林如笙认识洛霜月,难免有些激动,热泪盈眶,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洛霜月走过去扶起了林如笙,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和嘴上的封条。
“洛姐姐,你是来救我的么?我好害怕!”林如笙一个劲儿往洛霜月怀里钻,那脏兮兮的小脸上全是泪水,洛霜月不免有些嫌弃,但也没有将其推开,只是安抚着:“没事了,洛姐姐在,等会儿就带你回家,不怕了啊……”
雨婳抬手掐诀,其余六名女孩的束缚也全都解开了,女孩们一齐跪谢:“多谢仙人搭救!”
雨婳连忙一一扶起:“不用道谢,能说一说你们都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被拐到这里的么?”
闻言,众人开始自报家门:
“回仙子,我是李花村的人,是两天前被拐到这里的。”
“我是杏花村的人,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我是养生城的人,被关在这里四天了。”
……
这些村子大都分布在桃花镇的附近,雨婳安抚道:“没事了,我会把你们带到官府,然后官府的人会送你们回家的。”
众人都流露出感激的目光,“谢谢仙子!”
洛霜月牵着林如笙的手,往门外走去,雨婳走在六个女孩身后。
门外的莺姐和樊郎自然不敢跑,凡人怎敢与修士为敌?雨婳往莺姐身上贴了一张符,问道:“这是第几批人?”
莺姐脑门冒汗:“第……第十一批……”
雨婳:“卖去了哪里?”
莺姐:“琴书阁……”
雨婳:“你们可有同伙?”
莺姐:“有,每个村都有……”
雨婳沉默了会儿,没有收回莺姐的真言符,并且,给樊郎也贴了一张真言符,这代表着,接下来的因果,由她承担。
“善恶终有报,我会把你们两个送去官府。”按照雨朝律法,贩卖人口者,当诛。
莺姐怕了,贴上那张符,嘴巴不受控制地乱讲大实话!此时只能流下悔恨的泪水,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某樊姓汉子也只能自认倒霉,怎么偏偏就遇上修仙者了呢?
洛霜月和雨婳把莺樊二人和七个女孩全送到了官府门口,但她们并不打算跟着进去,有那两张真言符便够了。
洛霜月摸了摸林如笙的头,柔声道:“林姑娘,可能官府还需要你们的帮助,才能将坏人一网打尽,所以现在还不能带你回家哦!”
林如笙渐渐不害怕了,“嗯嗯,我知道的,洛姐姐,我还要告诉他们,是我们村里的吴猎户将我抓来的。”
洛霜月微笑道:“真乖。”
林如笙凑近洛霜月的耳朵:“洛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是仙人的事告诉给村里人的。”
洛霜月的确是修仙者,毕竟有高达炼气期的修为,既然如此,“好,谢谢你。”
莺樊二人和其她的小女孩并不认识她们,所以,即使说了也没关系,大抵是两个修仙者救了她们,如此这般。
不一会儿,官府的人出来将七个女孩带走了,莺樊二人也被抓了起来,相信天亮之后,打猎大哥和他的小弟们也是跑不了的,还有那些尚在人间的恶鬼同伙,对生命不怀敬畏,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间事,已了。
洛霜月只觉身心俱疲:“雨仙子,我们回去吧,这里交给官府就行。”
“嗯,就依洛姑娘所言。”
“嗯嗯。”
回去的路上,雨婳心事重重,看来这清棠村的事与桃花镇并无关联,应该只是巧合罢了,毕竟人心险恶无法预测。
桃花镇有妖作乱,最近的便是幻阙宗,宗门派人,路上设伏,被洛姑娘所救,洛姑娘天赋异禀……雨婳并不想将她和这些阴谋联系在一起。
在这九州之上,有三教屹立万年不朽,分别是中州的幻阙宗,东月影州的山河书院以及西离阳州的莲花门,而其它的后起之秀相较之,难免逊色了不少。
雨婳知道,三教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和气气……
等回到洛霜月的住处,已是夜半,雨婳也不能耽搁太久,说道:“洛姑娘,此间事既已了,待到天亮,我便要启程去桃花镇了。”
洛霜月有些措手不及:“啊?这么突然么?我……”
雨婳问道:“洛姑娘天赋异禀,可愿意随我回幻阙宗修行?”
洛霜月抿唇,一语不发。
雨婳开始忽悠:“幻阙宗底蕴深厚,有大量奇珍异草可供洛姑娘研究,医书典籍无数,更有名师指点。”
“早上不用强制起床,晚上随时有热水,一天的时间安排很是自由。”
“而且,洛姑娘凭借炼出的这些高阶丹药,还能得到宗门的补贴奖励。”
“你在这里也是干等着,兴许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情,不如出去找找,如何?”
洛霜月陷入沉思:“我……我有些困了,天亮再给你答复,可以么?”
雨婳知道洛霜月心思敏感,欣然答应。
清晨,当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驱散积夜的寒气,雨婳便撑开了眼睫,她早已换回自己的衣衫,一袭白衣胜雪,浮绣仙鹤云纹。
开门后,雨婳会心一笑。
门前的少女红衣张扬,笑靥如花,她说:“若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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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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