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讯坊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关门后连楼下赌鬼们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死寂一般的静默。
安静。
剥夺了外部声响的安静。
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按理说，纪繁星的猫眼能在夜间视物，但她仍无法看到周遭的一点东西。
听讯坊一定被布置了某种结界术法。
这是纪繁星感到不安。
她上次感到不安，还是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从人变成了猫，到处逃窜，险些饿死。
门的位置离她不远，她摸索着往门外去——可能受结界影响打不开，但她只能试一试。
然而她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摸到门，如同在黏稠的深海里摸索，到处都是空茫茫的一片。
“听讯坊四轮抽号即将开始。”
遥远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丝亮光。
纪繁星停下来，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突兀出现的亮光。
借着亮光，她看到周围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都是来抽号索要消息的。
亮光跟弹力弹珠一样在半空中蹦跶了两下，炸开之后凝结成四个字。
——贰肆叁柒。
不是她的号码。
播报号码之后，声音重新回归，分贝逐渐增大，如同水滴进入了沸腾的油锅，由内往外迅速扩散。
纪繁星被一道轻柔的力量推出了听讯坊，光芒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视野。
再回神，她已经在二楼，面前是挂着密密麻麻号码牌的墙壁。纪繁星手里的木牌主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人群挤在一起，其中没有兰曳，他那么出众的长相，必定能一眼看到。不知道刚才抽到的号码是不是他的。
纪繁星被不知名的人推得踉跄一下。
“我还要换号码牌！”
“下次抽号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还没轮到我？我都快死了。”
“我出黄金万两，你们能不能别和我争！”
守门人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号码墙旁，面色有种打工人的死气沉沉：“下次听讯在一个时辰后，各位客人们还想参加，请付进坊金。”
名贵丹药、灵兽部件、心法技法、珍宝灵器……一个接一个塞在守门人的手里。
仅仅是一轮听讯，就赚得盆满钵满。
纪繁星看得瞠目结舌，不明白一则消息为什么吸引力那么大。
不过这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作为穷光蛋，不配玩这种赌博的游戏。
正准备离开，一个黑瘦的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我没有东西可以抵作进坊金了。”
他一双眼睛赤红得吓人。
纪繁星：“我也没有。”
“你有的。”他露出了笑意，“你是猫妖吧，把你的皮毛借我作进坊金。”
什么神经病啊！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抽到我，求求你了！再找不到解毒的方法，我的内脏就会被焚烧殆尽了。我不要死！”
他朝着纪繁星扑了过来！
纪繁星轻盈地躲开，站得稍远一点，惊魂未定地看向这个已经陷入癫狂的男人。
不知不觉，她橙色的耳朵在头颅上冒了出来，屋内气流涌动，让她耳廓的绒毛微微颤动。
太奇怪了。
她的境界早就稳定在筑基，气息不稳导致化形露出破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守门人朝这边的异动投来淡淡一瞥，见怪不怪。
纪繁星浑身发冷，瞬间明悟，听讯坊有古怪！
但比起听讯坊，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
黑瘦男人双手结诀，将她固定在了原地，而他枯木似的手已经抓向了她的后颈皮。
纪繁星凄厉地惨叫一声，在这一刻，她的身份从客人变成了进坊金。
体内的妖气在经脉中剧烈流窜，心脏负荷运行。
“呵哧呵哧。”
危急之下，纪繁星想到了刚刚学会的朝月掌，她的手指艰难地颤动，转而带动手掌，一记并不算太成熟的掌印打了出去。
黑瘦男人腹部中了掌印，行动受到了滞缓，控人能力削弱，趁这个机会，纪繁星跳窗而逃。
*
纪繁星回到东福客栈，坐在桌前惊魂甫定。
她会的技法术诀不多，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猫本身自带的抓挠咬扇外，她就只会一个化形术。近期才学了有点攻击力的朝月掌。
她清楚自己的这个弱点，但是妖族都是有家族体系的，像她这种孤零零的，难以获得技法术诀或是心法内功，所以才希望能去地下集市。
这两个晚上，她去了郊外练习朝月掌的同时，也击杀了离鬼，攒了一些月牙石。
就等着去地下集市换点好东西。
子时。
兰曳掐准时间，在郊外月光下凝结术法打开了一扇门，纪繁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指望能偷学一二。
兰曳大方得很，无所谓她在看。
虚空的门收缩又展开，像是巨大的怪物嘴巴在咀嚼。兰曳从储物袋取出一个面具，递给纪繁星：“这个你戴上，可以隐藏气息。”
纪繁星接过，见他又取出另一个戴上，这才紧跟着戴上。
兰曳和纪繁星一前一后进了通往地下集市的门。
踏进的一瞬，好似踩空了楼梯，好在纪繁星平衡力不错，片刻就站稳了。
她定睛打量兰曳提到的地下集市。
乍一看就像是普通的集市，但细看所有人都戴上了面具，走路安安静静的，没有喧嚣，人们说话像是隔了层玻璃般听不清。
让人觉得不安的诡异。
天空中飘来了黑色柳絮，纷飞起来像是燃尽的纸钱。
这个地下集市，真的不是鬼市吗？
兰曳慢条斯理地撑开了红伞：“小心别被这东西沾到，会钻进皮肉的。”
有个路人没注意到躲避，被黑色柳絮碰到肩膀，那东西竟然伸出了触须，扎根吮血，任由他怎么拍打都甩不掉，最后面色惊恐地切掉了自己肩膀上的一块肉。
纪繁星：！
她赶紧躲在兰曳伞下，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不能单独行动。
地下集市跟规则怪谈似的，似乎有很多陷阱，她一个人走恐怕九条命都不够。
兰曳侧头看了她一眼，伞下她的表情紧绷。
“繁星姑娘有什么要买的吗？”
纪繁星：“技法或者内功。”
内功是提高蓝条用的，技法是施展技能耗蓝的，两者相辅相成。纪繁星两个都缺。
“你可以随意看看，地下集市可以持续一个时辰开放。”兰曳指了个方向，“建议你走那个方向，技法会多一些。”
纪繁星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在下一片柳絮落在身上之前，退回到他的伞下：“你不过去吗？”
“我也有自己要买的东西。”算是婉拒了。
纪繁星有点踌躇，直言道：“没有伞我不敢走。”
“那把伞借你用。”
他把伞塞到她手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祝你好运。”
“诶……？”
纪繁星还想问他出去的方法，一回头就发现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
这么急的吗？
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来都来了，她还准备了月牙石，趁此机会多买两本技法也是好的。
纪繁星小心翼翼地躲开柳絮，在书摊前停下脚步，试探沟通：“有妖族技法吗？”
戴着面具，高大魁梧的摊主回答：“有，一百一本。”
纪繁星全身上下就只有八十二个月牙石，她略带窘迫地问：“能便宜一点吗？”
“残卷八十。”
纪繁星：“都有哪些？”
摊主毫不废话地往她面前丢了几本，什么鸟族的搅云翅，蛇族的毒牙，都不太适合她。
纪繁星只能遗憾离开。
她挨个看去，货比三家，终于用七十个月牙石淘到一本还算不错的疾影步，速度直接拉满。
然后用十二个月牙石买了个劣质法器不倒翁——起到一个拖延敌人的作用。
月牙石用完了，估摸着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不知道兰曳去哪里了。
她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有人在跟着她。
在这个陌生的地下集市，充满恶意的眼睛将她笼罩。纪繁星假装没有注意到，余光瞥向每次拐角后跟上来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竟然有五个人。
这些人想干什么？
她有些慌乱，脚步急促，同时还要避开乱飞的柳絮。举着伞走在集市中，摇曳得如同一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绯色之花。
她的脚步猛地刹住。
朝前倾斜的伞下有一双脚，正正好挡在她面前。跟着她的人一步步靠近，纪繁星将伞举高一点，对上了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人，眼部是熟悉的黑色魔纹。
纪繁星愣住了。
他也愣住了，对视须臾，就移开了视线。
身后传来了破空声，跟着她的人急不可耐。
纪繁星原地放了个不倒翁，真身几个跳跃拉开了距离。
不倒翁遭受一击后碎掉，压抑的破碎声细微地响起。
纪繁星看清后面人的长相——士兵打扮，头上戴着斗笠，腰部、手腕都缠绕着红布，五个人同样装扮，像是出自训练有素的某个组织。
但问题是，纪繁星根本没见过这群人，怎么莫名其妙就被盯上了？
身后人出手利落，追她到死角，知晓她是妖修，扔出了缚妖网，天罗地网般难以躲藏。
纪繁星捏着伞柄的骨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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