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州要打听的事容易打听得很。
京中人尽皆知曾经的纪尚书家之女与雁侯之子有婚约,两人都是京中官宦子弟中的佼佼者,只不过雁家一朝落难,纪家女翻脸不认,立即悔婚,转而与新科探花眉来眼去,不仁不义至极。
经此一遭,纪家女原本在京中的贤名毁于一旦,好在老天有眼,没叫这等拜高踩低之人过得好,没几年,纪家便因党争站错了队,被判流放。
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将此复述,道:“这纪尚书之女,就是府上的纪姑娘,至于雁侯之子,就是如今的定西大将军。”
王远面沉如水,“还有么?”
“听闻雁家落难之前,这纪姑娘美名在外,招蜂引蝶,追求者众多。”那人瞧着知州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说的磕磕绊绊:“怕是……怕是……”
没等他说出口,王远拂袖将八仙桌上的茶盏扫落,摔了个粉碎。
茶沫茶叶尽数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肥厚的胸膛起伏,气得不轻,怒骂道:“贱人!”
“倒在本官面前装起贞洁烈女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报信的人惶恐不迭地磕头,心中叫苦。
“仗着一张脸胆大包天,骗到本官头上了。”
王远正想着怎样折磨叫她尝尝欺瞒自己的滋味,转念那煞神叫她抛弃,怕免不得也受了一番心碎的苦楚。
怪不得再见时,那样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冷静下来,眼珠一转,漏出个阴毒的笑。
“想必咱们那位大将军,也对此女厌恶至极。”他缓缓开口,语气叵测。
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眼色:“老爷的意思是?”
“边关不宁,咱们自然也得跟雁将军搞好关系才是。”
王远吹了吹侍女重新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悠悠地说:“便替将军出口恶气。”
茶盏搁在八仙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
“送她去犒军。”
……
京中养出的娇花,虽生得聪明机敏,可在富贵乡中长大,难免天真。
经历过最人心险恶的不过间接的党同伐异,死人都没见过一个,更何谈直面恶人。
即便见了几日朔州的风雪,可骨子里仍是京中刀剑无影的那一套,大家皆戴假面,心照不宣地维持表面平和。
却没想过若是有人不安套路出牌,该如何收场。
……
家仆冲进院里时,纪云婵正同小舞姬聊春日的朔州城。
外头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那小舞姬名唤铃兰,疑惑地往窗外看:“怎么了这是?”
隔着窗棱,有人往这指了指。
纪云婵心中一跳,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来。
铃兰担忧地看向她:“纪姐姐,这群人怎么瞧着是冲着你来了?”
眼见外头的人逼近,顾不得那许多,纪云婵猛地攥紧了小舞姬的手,“铃兰,帮我个忙。”
铃兰慌张间点头如捣蒜:“你说。”
“帮我去城东找雁将军……”
话还没说完,门被从外“砰”地撞开。
两扇门不堪重负晃了晃,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仆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果真是冲着纪云婵来的。
纪云婵倒退几步,临危不惧:“这是何意?”
凶神恶煞的家仆三下五除二地押住她,冷笑一声:“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到管事面前再申辩罢。”
这种押法,梦回流放时闯入家中的官兵。
纪云婵一颗心沉了又沉。
院落里,众舞姬皆慌张,有看热闹的,有窃窃私语的,无人在意的角落,铃兰趁乱偷偷溜了出去。
……
这世上有人,若是得不到,就要毁掉。
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到同样被绑着的弟妹之时,纪云婵脑中闯进这个念头。
她挣扎着抬头,目眦欲裂,看到刘管事站在前檐,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念头战胜了恐惧,她嘶哑着喊问:“刘管事,这是何意?”
刘管事冷眼看着她挣扎:“没什么旁的意思,就是你瞧见的这样。”
纪云婵一张脸粘上了土,发丝凌乱,眼中充斥着被逼到绝路的愤怒,“出尔反尔!”
教习嬷嬷早就看她不顺眼,两步上来就是一耳光。
“长姐!”“姐姐!”
一旁的弟妹痛心地叫着,却被死死摁住。
那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纪云婵只觉得五感尽失,耳鸣如蝉,随即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肿胀感。
纪云婵头微微偏着,白皙的脸颊这会儿已经发红、发肿。
自小到大从没有人打过她,这巴掌如一盆水兜头浇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纪云婵从身凉到了心。
自己天真的可笑。
本以为知州得知她的往事会对她失去兴趣,进而放过她……大错特错。
她第一次如此恐惧地意识到,在权面前,什么小伎俩都不管用,知州碾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有容易。
像是在佐证她的想法,一旁的嬷嬷打完了还不罢休,讽刺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怕是妓院里的婊子都比你干净些,还敢在这里横!”
这句话一出,更是作证了纪云婵的猜测。
一旁的纪秦年从没听过这么脏的字眼,不忍姐姐受辱,嘶喊道:“你住嘴!”
教习嬷嬷一个眼神,一旁的小厮猛地踹向纪秦年。
一脚又一脚,力道不减,更不停下。
“秦年!”
纪云婵想要扑过去,被人死死摁住。
另一侧,像是得了命令般,纪云娥的衣领被人猛地一扯,她尖叫着拽住,却不敌小厮的力气。
纪云婵匍匐着往前爬,指甲在铺着青石的地上挠出绝望的白痕,断了也浑然未觉。
“行了行了。”刘管事摆手,警告般地对嬷嬷说:“打坏了这张脸可如何是好?”
左右皆停了下来。
“纪姑娘,你有句话我不懂。”他往前走了两步,鞋面就在纪云婵跟前停了下来,“你说的‘出尔反尔’指的是?”
纪云婵脸贴在冰凉的地上,脱力间如萎靡的花,一句话说不出。
见她不答,刘管家“哼”了一声,他用鞋尖拨弄了两下纪云婵的脸,也觉得这样一张脸可惜了,“先前让你跟了咱们老爷,你不肯,既然敬酒不吃——”
他拉长了调子,毫不留情地转身:“就别怪咱们老爷无情。”随即对压着纪云婵的家仆摆了摆手:“松开她吧。”
压着纪云婵的家仆松了手。
她扑过去揽过瑟瑟发抖的妹妹,又跪到起不了身的弟弟面前,心碎地小声唤:“秦年,秦年……”
“我没事,没事。”纪秦年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些什么,他勉强开口,“长姐,他们叫你去做什么,都不要答应。”
见弟弟如此模样,纪云婵不禁泪如雨下。
绑了人到一处却不处置,比起发落,的确更像威胁。
可如今已满盘皆属,她还能有什么筹码呢?
哪里由得她答不答应。
纪云婵头抵在弟弟肩侧,闭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只要别连累你们。
她拿手背摸了两下眼泪,对着刘管事缓缓跪了下去,垂头下,双目如死灰:“但凭管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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