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衡带着足量的粮草大军,缓缓穿过朔州城厚重的城墙。
他自马上回头,看着蜿蜒的粮车平稳地前行,感慨了一下。
一路日夜兼程,终于在这日回了城。
天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雁衡望了望被厚重云层遮了大半的日头,时间不早了。
雁衡纵马往一旁,打手势示意车队继续前行,他喊道:“常岁!”
马打着响鼻,在原地转悠。
常岁往前,来到雁衡身边,低眉敛目,“主子。”
“我即刻便得去西大营,你且带去安置。”
雁衡吩咐完,绝尘而去。
他一路疾驰,到西大营时,雪已经下的很大了。
“恭迎大将军回营!”
呼啦啦一群人拜倒,武将们声如洪钟,回荡颇远。
为首的是一位姓张的副将,雁衡上去将人扶起来,“这些日子辛苦张副将。”体恤下属后简短道:“闲话少叙,点兵的时辰不能误了,走。”
他作为主心骨走在众人之前,步子迈的稳而快。
营地内,演练已如火如荼。
搏击、摔跤过了几茬,战鼓随着将士们的步子越来越急促。
在一处长枪比试的场地,雁衡停下脚步,欣赏地看了片刻,两个士兵见大将军,越发勇武,最终其中一方不敌,被挑翻在地。
雁衡点头,拍了拍胜者的臂,赞道:“好儿郎!”
士兵激动一礼,雁衡正要开口,以一励百,便见新官上阵的王康安上前,对着雁衡装模做样地恭敬一礼。
一旁的张副将问道:“可有何事?”
“启禀将军,营西有一气势恢宏之景,请将军移步。”
不等雁衡开口,便见张副将率先:“哦?是何景?”
雁衡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他们一唱一和,心中生起点微妙的不爽。
便见张副将邀功般地对他道:“将军何不前去一探究竟。”
糊涂东西。
雁衡心中冷嗤,以为王康安是什么香饽饽。
随便打法做个虚职便罢了,不过拿他要钱,竟放在眼前晃悠。
他深深地看了张副将一眼,看得后者汗毛倒竖,心中忐忑时,又见雁衡从善如流,“好啊。”
随即不紧不慢地夸了两句方才的士兵,叫人赏了,这才提步往营西去。
西头倒是没什么比试项目,雁衡遥遥地听着鼓点密集,心道不知道他们搞了什么拿来献媚。
将士们都要吃不上饭了,他在外头风尘仆仆,这群人倒是一味曲意逢迎。他平日不露喜好,若是真能叫他们寻到,本事倒真不小。
自己的确算不上两袖清风,雁衡面无表情地想,却也轮不到这些人来探他的底。
如此想着,抬眼便见遥遥一群身着黑红的舞姬在列队的众将士面前舞剑,竟真有几分杀伐果断的凛然气势。
又见中间凸起处单单站了一个人,着装与众人皆不同,身姿宛若游龙,动作与鼓点紧密契合,仿佛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定睛一看,其脚下正是一面鼓。
雁衡一时起疑,方才大张旗鼓地献媚,不过锦上添花?就是叫舞姬来跳舞?
雁衡目力极佳,步子随思索不停,走近两步,竟看到那鼓上的女子赤足。
他皱了下眉,一向不赞成折腾下人,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扎眼,刚想开口斥责,心中突地跳了一下,瞬间产生了个念头。
呼吸急促起来,雁衡顿住了脚步。
见他脸色不好,众人惊疑不定,张副将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将军?”
雁衡充耳不闻,强迫自己视线上移。
鼓上的人还在舞动,动作极尽热烈,像一团燃在冬日的火,在点燃士气的同时,也仿佛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只一个旋转,雁衡就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让他魂牵梦萦,恨之入骨又爱而不得的脸。
纪云婵。
她衣着单薄,脸上着了妖冶的妆,表情苍白而悲怆。
雁衡心中生疼,疾驰奔跑过去,几乎算得上仓皇。
越近越觉得心惊肉跳。
直至到了那面一人高的鼓跟前。
瘦削的人衣着单薄,像是在用生命在起舞,每一个动作的起势都昭示着力竭,却如同奄奄一息的蝶,奋力地扑腾着翅膀。
鼓面震起的碎雪飞扬,落在雁衡身上。
此情此景,他根本看不得。
雁衡声音发颤,沉声:“纪云婵......下来。”
......
纪云婵恍惚中,听到风雪之外,有人叫她。
听着是她的阿衡。
旋转幅度越来越小,她不由得晃了晃,停了下来。
是阿衡。
她的阿衡就在跟前,专注地瞧着她。
只是表情瞧着有些不高兴。
纪云婵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那个她生病的宫宴夜晚。
阿衡因为担心她,眉心也是这么皱着的。
纪云婵笑了一下,想对他说自己没事,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心。
于是她就真的伸出了手。
如一只扑火的飞蛾,飘零着栽了下去。
......
雁衡瞳孔微缩,将人接住。
人到了他怀里,雁衡几乎觉得抱着一块冰。
好凉。
“纪云婵?”雁衡唤道。
身前的人毫无反应。
“......纪云婵?”
雁衡等了片刻,心沉了下去。
他手指颤抖,捉了两下,才探上她的落下的腕子。
察觉到微弱却仍在跳动的脉搏,一颗心才仿佛重新跳动。
身上那裙子薄地如纱,里头一不过一层单衣。
她本就不堪一握的腰,握在掌心,手感又细了一圈,人抱于臂弯,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比过去都要纤薄。
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化了。
雁衡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怀中人身上。
就这么抱着她,转了身。
他面沉如水,周身气压如风暴中心。
张副将自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事到如今,觉得被王康安坑惨了。
说什么这姑娘跟大将军有仇,给将军出气......这哪里是有仇!
悔不当初之余,细想起这人被大将军指到自己手下时,大将军别有深意的嘱托......那根本不是看好,是提防啊!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张副将“嘭”地一声跪了下去。
他以头触地,悔之晚矣:“属下死罪,请大将军责罚。”
王康安在一侧,觉得落在身上的视线杀气腾腾。
他几乎两股颤颤,脚软般地跟着跪地求饶:“请大将军责罚。”
“王公子。”
雁衡缓缓地开口,宛如死神降临。
王康安心提到嗓子眼里,战战兢兢:“属下在。”
“属下?”雁衡怒极反笑,“知州大人一而再试探挑衅,本将军可用不起这样的属下。”
往日的不屑都化作了恐惧,王康安头紧紧贴着地面,风流倜傥尽失,话都说不囫囵:“并无......并无此意。”
雁衡不听他说,屈尊降贵地发问:“既打听了,不知可顺道打听了我的脾气名声?”
他果然知道了......
王康安心惊肉跳,“小人,小人......”
说一不二,绝不吃亏。
可他哪里敢说出口。
此刻不是算账的好时候,雁衡冷眼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他抱着纪云婵就走,经过他时留下一句:“既然知道是我的人,便只有我能动。”
王康安以头触地,等雁衡走了许久,才终于瘫倒在地。
......
飞鸿溅雪,迎面的风凝成肝肠寸断的剑。
西郊军营离城东将军府远地让他心惊胆战,雁衡搂着怀里的人,攥着缰绳的手死紧,两颗钟的距离被他跑成了不到一刻。
翻身下马,雁衡抱着无知无觉的纪云婵疾步往府门走,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个曾跟纪云婵走得很近的秀才。
郑永如常在将军府蹲人,只见有人纵马而来,定睛一看,竟是雁将军本人。
竟叫他蹲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上前两步,“雁将军......”
却见来人面露焦色,再仔细一看,他怀中抱着的那个面无血色的人,可不就是纪姑娘。
他大惊失色,“纪姑娘......”
雁衡抱着人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略过了此人,进了府门。
将军府的门被人从里轰然合上,一起被合上的,还有郑永的侥幸与期冀。
......
雁衡抱着人一路疾行,边走边沉声吩咐:“请李大夫!”
穿过厅堂水榭,一路到了主屋。
他将人轻轻放下,对着迎上来的小厮侍女连声道:
“灌几个汤婆子来。”
“地龙燃得旺些,越旺越好。”
“多拿几床厚被子。”
下人们各自散去准备,雁衡攥起纪云婵的手,只觉得凉地锥心。
他涩然开口唤她:“圆圆。”
没有人回应他。
青年垂头,握着那双生着红紫冻疮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仿若心碎地重复:“圆圆。”
他去看她的神情。
床上的纪云婵表情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梦里不会冷,不会苦,不会疼。
妖冶的妆容遮住了原本的面容,透漏着献祭般的艳丽。
雁衡瞧着刺眼。
他从小捧在手心的月,化作嫦娥也该绑在身边,而不是随随便便离他而去,无论去的是天上人间还是四海蛮荒。
侍女轻柔地在纪云婵身上又加了一床厚被,连带着几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在了被子里。
雁衡以指腹蹭过她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胭脂印子。
吩咐要退下去的侍女:“给她擦脸。”
侍女应着,拧了温热的帕子,细细地擦去纪云婵脸上浓艳的妆容,露出那张幽兰般的苍白小脸。
口脂褪去,唇色都在发白。
雁衡心如刀绞,他讳莫如深的,昔日里纪云婵的展颜蹙眉、翘首回眸洪水般涌现。
怎么会忘掉,根本忘不掉。
雁衡以十指穿过那双他从前克制着没碰过的手,紧紧地握着。
纪云婵就该跟他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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