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暻朝陵丰二十五年,夏至
酉牌时分,骤雨刚歇,薄暮重重。泥泞的驿道上,两骑体壮膘厚的青骢马疾驰而过,翻飞的马蹄溅起泥花点点。
领头那人一身玄衣,貌如良玉,劲瘦的腰身上绑着黑色蚕丝束带,修长的双腿夹着马肚,整个人佝身于马背上。
他细长的五指捏着缰绳,时而扬鞭,一派英姿飒爽。
此人正是柳思恩,来自京城的大珰,司礼监掌印太监柳容的第九个干儿子。
他后面跟着的一骑则是一名叫做原文厉的锦衣卫。
原文厉身形高大,肩膀宽厚,标准的“虎臂蜂腰螳螂腿”,整日一副肃穆面容,谁看了都绕道走。
两人越过重重叠叠的树影,宽大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五天前他们从京城出发,昼夜不息,策马日行三百里,终于赶在今日进了沙州卫,再有半日路程便可赶至军区大营。
戌时,两人到了一家驿站,下马吃饭。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两人都饥肠辘辘,不到半个时辰就饭毕。
柳思恩信步走到门外观望天色,此时已经完全入夜,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好在天高云阔,月光清辉遍布,蜿蜒曲折的驿道赫然在目。
原文厉早已默默伫立在柳思恩身侧,见他面露倦色,原本白玉般的脸庞染上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态,于是试探着说:“南瑜,我们在此歇一夜吧?”
柳思恩,字南瑜,在四下无人时,原文厉喜欢叫他的字以示亲近,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叫他“柳公公”或是“督公”。
柳思恩摇摇头道:“只有不到一百里路程了,今晚就动身。”
原文厉蹙眉道:“那怕睡两三个时辰也好,你昨夜也没怎么睡。”
原文厉行伍之人,本就身强体壮,又时常训练,他自己倒是扛得住,就怕自小在宫里娇养长大的柳思恩扛不住这路途奔波。
柳思恩坚定道:“我无碍。”
原文厉少有他竟这么固执的一面,劝解道:“何必那么着急?我们已经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两日。你不累,马儿也累,那可是……”
柳思恩知道他想说什么,毫不犹豫地摆摆手,淡淡道:“它累不死的,你歇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出发。”
这匹马是柳思恩的干爹柳容赏给他的,还是匹小马驹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他取名“小六”,爱护有加,这还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
要不是情况紧急,他也不想让它这样奔波。
原文厉看着柳思恩转身向马槽边走去,亲自动手喂马,又仔细地给马儿梳理鬓毛。
原文厉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驿店,心中冒出一股酸涩。
他明白,柳思恩这样急着赶路,都是为了早日见到那个人。
只有那个人的事情,才会让他这样上心。
两人稍事休整后又出发了,迎着夏日的夜风急急向朝廷驻扎在沙州卫边境的军营跑去。
翌日辰时,天刚蒙蒙亮,两人便到了大营的辕门外。
他们甫一看见营中的情形,神色微动,立马勒住了缰绳。
柳思恩冥篱下精致的五官深邃而柔和,一双凤眼墨如点漆,薄唇紧抿。
他脖子动脉上那颗朱砂痣起伏不定,揭示着他此刻的心绪不宁。
此时,营中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人影憧憧,个个披坚执锐,正在喝壮行酒。
近十万窜动的甲士在余影尚存的月光之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柳思恩的眉头皱了起来,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他素来眼尖,远远就瞧见每个军中将士的左臂上都戴了一圈黑纱,心中蓦地一痛,眼眶泛起红色。
看来老将军还是去了,他没能赶上见老将军最后一面。
原文厉神色复杂地看了柳思恩一眼,怔怔地说:“我们还是来晚了。”
“不晚。”
柳思恩一把扯掉冥篱,扬起马鞭用力一抽,打着响鼻的马儿嘶鸣一声,往营中的队伍跑去。
柳思恩边跑边大声道:
“圣旨到!”
因他净身得晚,他的声音清越明朗,并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那般浑厚粗犷,也不似普通太监那样尖刻刺耳。
莫名有种让人畏惧和诚服的力量。
刚刚端起酒杯的众军士纷纷回头看向来人,只见柳思恩一手扯着缰绳,一手高举圣旨,从辕门直奔而入。
他气势凌然,所过之处,军士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
行至中军,柳思恩翻身下马,穿过密集如蚁的人群,在众人或疑惑不解或嗤之以鼻的目光中朝着梁云褚所站立的方向走来。
梁云褚,字瑾忱,几日前刚刚接替他父亲梁庆侑的职位,成了总领十五万兵马的骁骑大将军。
他头戴兜鍪,一身战甲,手握长枪,此刻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柳思恩。
柳思恩遥遥看向他,神色微动。
两年不见,这人长高了不少,显然继承了老将军梁庆侑那令人啧舌的身高,身形也从少年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样子。
走得近了,柳思恩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了。
他长身玉立,面目棱角更加分明,肩膀宽厚,护臂上凸出的弧度是强劲手臂的肌肉线条。
营地四处点着火把,柳思恩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那强烈的压迫感随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排山倒海地袭来。
柳思恩不由得敛神,行至他面前,却不与他对视,以公式化的口吻道:
“皇上有旨意,梁云褚接旨。”
既见圣旨,如同见君。
梁云褚及身后一干人等只得面对着柳思恩这个他们谁也看不起的阉人双膝下跪,等着他宣读圣旨。
柳思恩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梁云褚,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定了定神才说:“兹事体大,牵涉军中机密,只可由梁将军一人阅旨。”
其他人面面相觑,但又不敢说什么,亦不知道该不该起身。
最后还是看着梁云褚起身,才纷纷跟着起身。
梁云褚从柳思恩一出现就用他那双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在打量着他,面色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梁云褚淡淡说了声“臣领旨。”便从柳思恩手上拿过那道黄绫卷轴圣旨。
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相碰,又匆匆分离。
梁云褚都没看一眼圣旨,就将圣旨递给了旁边的一名穿着鱼鳞甲的小校。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柳思恩一眼,然后转身朝向军队,大喝到:“整队!”
柳思恩脸色沉了下来。
其他人都没看过圣旨,柳思恩却是知道圣旨内容的。
因为这道圣旨其实是他的意思,他这几天在宫中上下奔走,求了干爹,干爹又求了皇上,这才有了这道圣旨。
圣旨中言明了让梁云褚迅速撤军,不可与鞑靼军队正面冲突,并撤掉他的军务,着他立即回家丁忧!
梁云褚的态度就是众将士的态度。
他们在老将军梁庆侑还在的时候,听命于老将军。现在老将军去了,就都听命于老将军的儿子梁云褚。
他们听到命令立马训练有素地集结,个个站得像标枪,目光炯炯地看向梁云褚。
梁云褚端起旁边大案上的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重重摔在地上。
瓷碗“啪”的一声碎成几片,如同打在柳思恩脸上的耳光。
其他人见他如此,也全都将酒饮了,将碗摔碎,翻身上马,蓄势待发。
原文厉上前护在柳思恩身前,怒道:“梁云褚,你要抗旨吗?”
梁云褚不看他,目光却仍落在沉思的柳思恩身上。
一身尘土,哪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目中无人的大珰。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皇上的旨意我已知悉,两位的任务完成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柳思恩沉吟道:“梁将军,这可牵涉到十多万大军和五十万百姓的存亡,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梁云褚跨上马,嗤笑一声道:“梁某不才,至今还没打过败仗,这一点柳公公可是再清楚不过。”
听到这声“柳公公”,柳思恩浑身一震,原本岿然如山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松动。
这么多年了,有无数人这样叫过他,但这无数人里并不包括梁云褚。
柳思恩一直觉得他和梁云褚之间是平等的,但其实自从他十二岁那年被拉去净身之后,世间很多事早就悄然改变了。
梁云褚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柳公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你听过吧?”
柳思恩默然不语,细长的眉眼中皆是怆然与无奈。
原文厉本想说点什么,看到柳思恩妥协的神情也堪堪停住了。
“出发!”
梁云褚一声令下,瞬间长枪林立,万马奔腾,一对对人马在各将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从大营奔出。
不到半个时辰,刚刚还万人空巷的军营此刻只剩几队人马值守,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各处。
大家都懂得看人脸色,刚刚梁云褚对柳思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用给柳思恩面子,所以并没有人来接待他们。
柳思恩已经极度疲惫,意识到这样的状况后也生不起气来。
原文厉则没受过这种气,忍不住骂了声:“这群狗娘养的。”
这时一个长得圆头圆脑的太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躬身作揖道:“奴才来晚了。”
这人是被柳思恩派来督战的太监王理。
王理点头哈腰地将柳思恩和原文厉迎到自己的帐中。
王理是柳思恩的近侍,因着柳思恩对他有提携之恩,便像是认了主的狗一样,对柳思恩格外忠诚。
王理看起来也清瘦了些,原本胖乎乎的双下巴变成了单下巴,只是嘴巴还跟以前一样,一刻也不得闲:
“督公,您是不知道啊,这个梁云褚可真真儿是个混世魔王,从不按规矩办事儿。奴才在这儿待了多久就受了多久的窝囊气。”
“督公,这么久不见,奴才心里可一直记挂着您呐,老祖宗还康健吧?”
此刻柳思恩脑中剧烈地思考着,千丝万缕的线索缠绕在一起,王理的话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两年前梁云褚猝然离京时,他两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
本以为时光荏苒,两人再不济还能做回普通朋友,可梁云褚显然已视他为陌路。
王理见柳思恩不愿搭理自己也闭嘴了,心里惴惴的,像揣了只兔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什么事儿。
原文厉见此情形,以为柳思恩被梁云褚气着了,想私下宽慰他几句,遂对王理说:
“好了,没你事儿,下去吧。”
“慢着。”
关联预收文——《金主离我而去后》
心机钓系太监受(柳七) & 前期蠢萌后期腹黑忠犬攻(燮恪)
柳七原是宫里的太监,因犯上被逐出了宫。
八年后,柳七摇身一变,成为富甲一方的豪绅,茶楼酒肆,丝布茶药,典行钱庄,无所不营。
深谙为商之道的柳七,从来谨慎,深居简出,却在遇到燮恪后性情大变。
见燮恪破衣烂衫,带他去自家布行量身定做数套绸衣;
见燮恪养家艰难,高价买走他上山打来的猎物和家里的牲畜;
见燮恪屋漏门裂,出资百两将老屋修葺一新;
见燮恪屡考不中,请来当朝进士为他讲学;
柳七放出话来,谁与燮恪为难,便是与他为难。
柳七的心腹劝道:“养小官不是这样养的。若真想要他,直接给钱便是,何必花那么多心思?图个啥?”
柳七笑道:“子非鱼,安知我之乐?”
半年过去,燮恪被心腹引到柳七那所雕梁画栋的私宅。
缠绵数日,燮恪问柳七:“你还想要什么?”
柳七懒懒地说:“我要你加官进爵,儿孙满堂。”
几日后,柳七给燮恪说了门亲事,又花大价钱给他捐了个官,然后便从燮恪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总兵大人燮恪退敌千里胜仗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张旗鼓地筹办婚宴。
热热闹闹折腾了一天的众人却不知道新娘子是哪家的闺秀,问到了燮恪这儿。
燮恪坦然道:“是我的老相好。”
洞房里的新娘子一身大红之色,手却被绑着。
燮恪大步走了过去,掀开喜帕。
喜帕之下赫然是脸憋得通红的柳七。
燮恪凑了过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露出一个让人心慌的笑容:
“柳七公公,以后我燮家能不能儿孙满堂,就全靠你了。”
1. 1V1,真太监,双C,HE;
2. 年下,年龄差8岁,没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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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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