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子见了这些大官也不怯场,敛衽行了一礼,兀自倒杯酒,款款落坐在柳思恩的旁边。
“奴家早就听闻督公才貌无双,今日得见,真是开了眼界,曲娘敬督公一杯。”
曲娘仰头喝完酒,拿着酒杯对着他笑意吟吟。
柳思恩含笑看着女子,端酒与她轻碰了下杯子:“惭愧惭愧,要说才貌,姑娘才称得上举世无双。”
两人你来我回地说了会儿,其他人一句句地应和着,气氛回暖起来。
曲娘献艺唱了几支曲子以娱众人,主要是讨柳思恩的好。
她歌喉动人,曲调清丽,有人不由得跟着打起了拍子。
秦羽见柳思恩认真听曲儿,瞧着有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消息灵通,知道柳思恩昔年在宫里跟一个宫女对食,暗暗笑话他裤/裆里没硬货还想当男人。
这次他受到这件事的启发,特意寻了沙洲卫的名妓曲娘来陪柳思恩。
当时他派手下人去找,还未见过真人,这厢一见便后悔了。
这样有才情长得又标致的女人竟然要先被一个太监享用,他心里颇不甘心。
酒足饭饱之后,柳思恩被安排在对门的驿店歇息,大家约定明日再到衙门商议粮草事宜。
王理早就准备好了热水毛巾,柳思恩泡在浴桶里,长发披散在肩膀,双臂搭在桶沿,闭着眼睛等酒劲儿过去。
他年少时酒量不好,几杯米酒便醉了,被干爹批为“没出息”。
当时柳容一个又一个地收干儿子,他怕地位不保,急于获得干爹的认可,为了提高酒量天天都在宅院里小酌几杯。
经年累月下来,他也成了海量之人,能饮下许多酒而神志清醒,却会一连好几天都感觉难受。
“王理,祁将军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书信传来。”
王理在屏风外打盹,听了立刻回禀道:“带了口信过来,让督公无需忧心,若是要粮不利,她带过来的粮草还够用几日。”
柳思恩轻叹了口气,阿姐真是良苦用心,早料到会有此状况。
阿瑞卫边疆之地,本就产粮不易,还受三面夹击,阿姐在此驻守了五年,想必也过得极为辛苦。
关西五卫地处偏远,挨着的也都是一些地质贫瘠的省份,几个守将只得让战士们战时打仗,闲时种粮。
要是一遇到灾年,那便只能吃糠咽菜地等着朝廷接济。
因为路途遥远,常常朝廷的粮还没到,就会有人被饿死。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没,没了。”
柳思恩没声了,心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梁云褚应该没有生事儿。
督公还想知道什么?
王理搜肠刮肚地想,生怕自己遗漏,想来想去就这些了。
柳思恩靠着浴桶,闭目养神,就快要睡着时,闻得外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凝神一听,暗道不好,是今晚那个曲娘。
他迅速打理好自己撩开帘子出来,见曲娘换了身衣裳,抱了把琴低眉顺眼地坐在椅子上。
“王理,看茶。”
王理上了茶便很有眼力见地躲出去了,留下两人四目相对。
曲娘一袭粉面罗裙,面容娇羞,艳若桃花,见柳思恩看着她,便开口道:
“督公,听说您对琴棋书画都颇有研究,不如小女子为您弹奏一曲?”
柳思恩坐在她对面,不知说什么好。
曲娘说着便拿出琴弹了起来,琴声悠扬悦耳,如潺潺溪水流过心间。
柳思恩许久不曾抚琴,但也听出这姑娘琴艺高超。
一曲毕,柳思恩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无福之人,现下也没有这个心思。”
曲娘还第一次被这样对待,瞬间涨红了脸。
之前知道要服侍一个太监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要不是那个官兵以家人性命相逼,她也是决意不从的。
一顿饭下来,她已全然改变了想法。
这位督公才貌双全,待人和善,并没有像其他油头粉面的官人那般轻薄于她。
“是曲娘福薄,不能伺候督公,曲娘这就走。”
她说着站起身,柳思恩也过意不去,思虑一番道:
“罢了,此刻门外定有人暗中看守,你现在出去,他们定会怪罪你办事不力。今夜你便在此安歇吧,我去侧房看书。”
“这如何使得!”曲娘未成想这位京城来的太监竟然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心中感动,立马跪了下来,眼中开始流泪。
柳思恩焦头烂额地不知如何是好,欲扶她起来,却听她哭诉道:
“督公,曲娘有事要报。”
曲娘擦了擦眼中泪水,眼神决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姓秦的伙同几个卫长,强行兼并百姓民田,现下大批五卫百姓无田可耕,还要月月缴纳他们巧立名目的各种赋税……请督公为我们做主。”
*
山高林密的千幽谷素无人际往来,连军事大图上也未标注出这一地点。
除了长久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没有人知道此处竟然有一条羊肠小道。
梁云褚带着一队精兵隐匿在比人还高的蒿草里,时间已经过去五个时辰,除了偶尔拂过山岗的风过声,四处一片静悄悄。
夏日多虫蚁,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闹逃一劫,但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手里紧握着长枪。
只等着敌人来时,将他们剁成肉酱。
梁云褚昨日在战场连斩敌军二十余人,一解心中多日郁郁之气,本想着今日可以再接再厉,却被祁明玉派来这远离战场的山旮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梁云褚打了个手势,一部分士兵便从胸口掏出干粮吃了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又换另一批士兵吃干粮。
“哒……哒哒……哒哒哒……”
梁云褚一向耳聪目明,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拿出望远镜一看,果然一队人马正在朝这边走来。
他立马示意众人噤声。
怪不得敌人总是越打越多,怪不得探子每回上报的人数都不对,原来他们源源不断地从此处运兵。
这里本没有路,鞑靼硬是从这儿走出一条路。
道路狭窄崎岖,只容得下单骑通过,所以千来人的队伍半个时辰才走了一半。
梁云褚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身体中每个嗜血细胞都变得兴奋起来。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大半的士兵通过前面的关隘后,大吼一声:“放箭!”
顿时,无数的箭矢像雨点般飘然而下,一些鞑靼士兵还没看清敌人的方位就被击落马下。
“冲啊,冲啊!”
一时间,嘶吼声响彻云霄,早就在此恭候的大暻官兵们个个如下山的猛虎,想到被鞑靼军队掳虐杀害的亲人朋友,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走在前方的鞑靼士兵反应过来中了埋伏,当即掉头回援,却被把持这关隘出口的几个士兵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利捅落马下,就地处决。
梁云褚又找到了昨日的感觉,长枪的红缨已经被鲜血浸透,坚实精密的金属铠甲上也沾满了血污。
他处理掉周围几个鞑靼士兵后,望向远处的关隘。
“放他们过来!”
守关隘的几个兵立马向山上爬去,其他人亦向山上爬去。
鞑靼士兵们一涌而入,在一片黑魆魆中拿着火把寻找敌人的踪迹,却被从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碾过。
惨叫声此起彼伏,梁云褚领着队伍向山下冲去,接着便是又一阵拼杀声在山谷响起。
短兵相接,近身搏斗,鲜血染红了山谷。
两个时辰过去,占尽地利的梁云褚军队全方位获胜,以一百人的小队攻克了千人之众,但梁云褚却受了伤。
一人趁他不备捅穿了他的小腿,他忍着疼痛骑上马,带着队伍回缓祁明玉的大军。
待战事告一段落,满身鲜血的梁云褚在亲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帐篷,见众人围着祁明玉在讨论着什么。
祁明玉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事成,没心没肺地笑道:“死不了吧?”
“死不了。”梁云褚问:“你这边怎么样,我还能战。”
祁明玉笑了下:“比你差不了多少,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就不要管我这边的事了。”
说完她转头对一旁的女兵说:“去叫那个谁帮他包扎一下。”
女兵憋着嘴角的笑意,解释般说:“是周大夫。”
祁明玉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施施然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领了个长得斯斯文文,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郎中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向祁明玉,然后拱手施礼:“小可周奕君见过祁将军。”
此处祁明玉官职最大,其他人亦是衔高位重,但他却不向其他人行礼。
按《大暻律》,平民见官应行跪拜之礼,若在朝中有官衔职位,也应行拱手礼。
众人倒不至于在此刻追究这样末端细节之事,只看向祁明玉。
祁明玉道:“免礼,你精通医术,帮梁将军看下伤处吧。”
*
梁云褚忍着痛,看着周奕君替自己包扎。这人不知道是天生就一副马脸,还是对他有意见,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明明看着文文弱弱,手上的劲儿还贼大,每绑一圈,梁云褚就得咬着牙齿狠狠瞪他一眼。
后面他不想忍了,大吼道:“你跟我有仇是不是,想痛死我啊你?”
周奕君不说话,继续手里的活。
等一切收拾干净,一个时辰过去了。
临走前,周奕君背着药箱说:“还想要这条腿的话,这几天就别下地,好生养着。”
“你他妈……”
梁云褚欲起身,结果一阵钻心的疼痛感传来,又立马坐了回去。
他话只骂了一半,周奕君已经撩开帐子走出去了。
他何时受过这等闲气,从小到大哪个不对他巴结迎合。
还没等他缓口气,他的亲兵阿科又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将军,探子来报。”
看阿科神情不太对,梁云褚斜了他一眼:“说。”
“是,柳公公他……”
“什么柳公公,督公不会叫?”
阿科本想着跟他一个口径总没错,没成想又惹到他,于是赶紧改口:
“督公他是昨日入的城,跟秦羽一起坐了一顶八抬大桥去了天香楼。在那儿饮酒作乐到戌时方才回到驿店歇息。”
梁云褚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问:“还有呢?”
阿科抬眼看了一眼梁云褚,嗫喏道:“后来……与他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子进了督公的房门。”
梁云褚两只眼睛射出像刀一样的光芒,怒道:“再后来呢?”
阿科直接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后来那个女子直到天亮才离开。”
梁云褚感觉心中有一团火窜来窜去,咬着牙齿森然道:“他倒是挺会享受。”
阿科哪敢说话,此时进退不得,只得一直跪着,等候发落。
他想起一年前梁将军听闻督公找了个宫女当对食时,也是这样一副神情。
良久,梁云褚终于发话了,此时的语气却十分冷静。
“再去探,有任何情况及时向我禀报。”
“是。”
阿科后退着出了门,到了帐外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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