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虽然没有日升月落,但是长居的亡魂还是保持人的作息习惯,习惯早睡早起的已经入睡,夜猫子则是在城内四处游荡。
最近不知什么原因,上面忽然掀起一股生娃的热潮,指标像雪片般铺满投胎办事处,里面的鬼差脾气一个比一个大,不按预约时间把人带到的鬼差统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会被安排到最后一批投胎。
刘卫国在望乡台呆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没能在预约时间段到,直接就被办事处的鬼差轰了出来,姜且求爷爷告奶奶才让他们能在某树参算好的时辰里投胎,为此她在办事处干了一晚上苦力,进酆都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本打算回住所好好睡一觉,谁知远远就看到门前有个阴影一动不动,原以为是什么特殊快递,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某树参。
姜且开门进屋,却没听到跟上的动静,回头才看到某树参有些局促地站在屋外。
“进来啊,站在门口干嘛?”
某树参心事重重,闻言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的话不长,在屋外就行。”
于是姜且只能又走出门外在门槛上坐下,也顾不上失不失礼,她在办事处站了一晚上,双腿发酸,回城全凭意志挪回来的,要不是还要点脸,她甚至想爬回来。
从某种意义上看,酆都其实是一比一还原阳世城市,这样的设计,对于久居酆都的亡魂来说能给予他们最大的慰藉,但是对于鬼差这种社畜来说,既然都是鬼就别讲究科学,一点都不经济实惠!
此时又苦又累的社畜小姜掏出二手水果机想看看失联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爱的慰藉,屏幕左上角的“无服务”三个大字像是在叫她去看看脑子,想到华佗诊所的高额挂号费,她又默默把手机收了起来。
如此墨迹一番,旁边的某树参还是欲言又止,纠结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姜且无奈了,她抬眼看着对方,真诚发问:“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来了也不说话,熬鹰呢?”
某树参连忙摆摆手,见姜且姿势不便,又赶忙蹲下让两只鬼在同一高度,他犹豫地问道:“老刘……”
“在你定的时辰走的,我看了命格,下辈子衣食无忧,还能和妻子再续前缘,”姜且顿了顿,想到徐家父子,又接着说,“你的卦算得还挺准。”
“只是养家糊口罢了!”某树参连忙摆摆手,不知想到什么,像是下定决心,接着问道,“大人这一趟结果如何?”
靠嘴吃饭的人掩饰的功夫都做的不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犹犹豫豫,像是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敢说这话,实际上说出口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既提点了客户,又能尽可能把反噬的因果减到最轻,就连套话时也要拐个山路十八个弯。
姜且一根肠子通到底,此时心里门儿清,也不惯他的臭毛病,直接说道:“关于当年他一个字也没提,老刘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刘强是意外走失。”
此话一出,某树参的神色肉眼可见衰败了几分,见到这反应,姜且知道自己没猜错,她叹口气:“你吃的是阴阳饭,自然知道命运从来不是天定,人做下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对命运造成影响,已发生的既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因果已定,你都已经死了何必再纠结?”
某树参垂下眼,脸上的沟壑在这时候越发深刻,他没理会姜且的,自顾自说道:“平凡属牛,却偏偏生在寸草不生的冬天,注定是个为温饱挣扎的劳碌命。我出师以后,为了替他改名,在山中跋涉近三年看好一处风水宝地,原打算是把他祖父母的坟茔迁过去,却不料碰到天灾,他父母双双殒命,正好就是给他父母用上了,从那之后,他做什么都能成,家里条件也好了很多。”
“我们家成分不好,父母死在批斗中,当时人人避我如蛇蝎,是平凡帮我打理后事。后来我结婚,家里没什么钱,彩礼都是几个兄弟帮我凑的,其中平凡拿得最多,我孩子出生时,他又送了把银锁,在那个时代,亲兄弟都没他大方,我跪在祖师爷牌位前发誓,会拿他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说到这,他抬起眼,浑浊的眼珠看着姜且:“大人,有些事它刻在人心底,是过不去的,我找了他们父子俩几十年,这几十年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听到强子叫我叔,听到平凡说我们再不是兄弟!忘不了啊!”
姜且无意识按着手机电源键,屏幕亮了熄,熄了亮,反复多次直到低电量的提示跳出来以后她才停下,一针见血地问道:“徐平凡改命的代价是什么?”
天道之下,凡事都论因果,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
“孩子,”某树参痛苦地捂住脸,“他命中会失去一子,所以我一直以为强子已经死了!”
“徐平凡知道吗?”
某树参默了一瞬:“他孩子刚出世,当时没告诉他。”
姜且哑然,如此随意操控他人命运,难怪吃阴阳饭的人多是五弊三缺,只有报应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心有忌讳。
但这其中又有些说不通,某树参全手全脚儿孙满堂,死后还有阴兵相接,跟五弊三缺没有半点关系。
姜且觉得奇怪,按天道的尿性,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没等她问,某树参自己就接着往下说:“当年,我推算出不久后会有天灾来临,想要化解灾难,需要一个命格属木的贵人来镇。可全县这类命格的人太少,仅有的几个寿元未尽,正一筹莫展之时,命格属木的大老板就找上了门。”
“大老板早些年发家的手段不太光明,他怕自己死了以后会祸及子孙,懂行的人告诉他魂归故里,回乡找一口风水宝穴能借家乡的运势保后代平安。当时选的第一个灵穴,其实大老板并不满意,但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也只能将就。后来我一时说错话,也给平凡带去麻烦。”
“当时,平凡知道徐家二老的坟地跟大老板八字更合的事情以后来找我求证,告诉我大老板开了天价买他家的坟地。我见他有些动摇,便把天灾和改命的事都告诉了他。”
“平凡听完以后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姜且问道:“你告诉他了?”
“说了。”这些事憋在某树参心里几十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诉之于口,几乎是有问必答。
他抹了把脸,神色不似刚才那般痛苦,接着说道:“算出天灾以后我一直十分煎熬,直到大老板出现才得了一丝喘息的余地。说来不怕你笑话,当时候在山里探穴我都是哼着歌去的,比给我爸妈上坟都用心,那可是几十万的人命啊!都怪我,要不是我选好地方以后一时松懈酒后误事,后面也不会有那许多事!”
“大老板后来的意思是他要就要最好的,反正他还有好几年可活,也不是等不起。可是天灾等不得!我困在兄弟和道义之间左右为难,便……”某树参嘴唇哆嗦,有些说不下去。
姜且接过话:“所以你便把选择权交到徐平凡手上。”
嘴上说着把人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实际上却行算计之实,间接造成兄弟家破人亡,难怪某树参这些年一直心怀愧疚。
但是她在跟徐平凡短暂的接触中提到某树参时,对方的反应不像是对某树参恨之入骨的样子,连心有芥蒂都算不上。
她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某树参答道:“因为选择不是他做的,有人替我们做了选择。”
某树参怕泄露天机会影响后代,因此一直行善积德,自己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还会拿粮食救济流浪汉,甚至还在院外给流浪汉搭了个棚子供他们遮风挡雨。
徐平凡来找他的时候,两人心神不定就没有注意到谈话的时候还有第三人在场,一个常年受到某树参接济的痴傻流浪汉听完整个谈话,懵懵懂懂的意识到阻止天灾这件事对某树参十分重要,便跟在大老板找来骚扰徐平凡的小混混身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抱走刘强,由此徐家的风波拉开序幕。
“那个乞丐为什么会带走刘强?”姜且轻声问,一个五岁的小孩对于局势能有多大影响,怎么偏偏就抓了他。
某树参一脸悔恨:“我是个懦夫!我不敢选择,却逼着平凡做!我逼他选县里的百姓,我说苍天有眼,他要是为了一己之私置天灾于不顾,必定妻离子散孤苦一生!”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他才睡下不久就听到街上传来繁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徐平凡的呼喊声,撕心裂肺地叫刘强的名字,他那时不叫刘强,叫徐天,天天开心的天。
他跟着呼喊声跑出门,跟着众人找了整整一夜,几乎把整个县城翻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徐平凡和周琪崩溃地瘫倒在地,他上前想要把人扶起来,却正对上徐平凡愤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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