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第一次见到孟竹好像还是在昨天,她还能感到那个初夏的明亮与炽热,可转眼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她的长发很久没有剪了,现在发梢已经到了腰间。季榴将头发染成了浅栗色,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总觉得现在的自己身上有几分母亲的影子。
季榴一直都知道自己很漂亮,她遗传了母亲的相貌,肤色略暗,五官单独拎出来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组合在一起却显得立体而明艳,还带着几分古典的气息,犹如从油画中走出的少女。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在进入圣所之前,她就已经和母亲断绝了联系。对于母亲的印象,季榴的脑海里只剩下她侵略性的美艳,有很多情人,逼着自己和妹妹去歌舞厅表演,收取客人的小费,再将那些来之不易的钱花在酒精上。十岁那年,妹妹得病死了,季榴便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季榴想起孟竹给自己讲的过去,旧塔时代,哨兵与向导觉醒后隐藏身份,不被圣所发现。其实她觉醒的那几年又何尝不是,战乱不断,圣所的教育体系在旧塔与新塔之间反复转移。只是,当时的她除了进入圣所以外,似乎别无选择了。
季榴从卫生间走出来,她看到楼下客厅的灯光还亮着。孟竹坐在沙发上看书,苍鹰停在他身旁,琥珀色的眸子如往日一般警觉地盯着某处。
孟竹听到她走下楼,合上书看向她。他的眼神一直很安静,明明自己才是向导,可季榴对上他的视线时,她总会感到心里的某些躁动被那样的目光熨烫抚平。
他们至今都没有真正结合,只是维系着精神链接。如果说六年前的自己还带着点小姑娘的模样,现在的她已经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在圣所,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学员,都会因此赞美她几句,季榴也不吝啬展示自己的美丽,总是打扮得很细致。
孟竹对此视若无睹,即使季榴主动问他,他也只是笑笑。以孟竹的敏锐,加上两人的精神结合,季榴知道孟竹明白自己那些心思,但他从来都不会说。
季榴有时会想,孟竹对她有没有不一样的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一直都叫她“季榴”,没有更加亲近的称呼,平时会和她刻意保持距离。两人相处,难免有些略显暧昧的举止,但孟竹总会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也从来不会提起。
最接近答案的那次,是在一年前,季榴帮孟竹做精神疏导。那天孟竹的心绪很乱,季榴见怪不怪,默默帮他清理着意识中的杂质。
这几年,孟竹意识中的杂质与负面情绪越来越多。季榴知道他工作里的麻烦不断,在新闻上,她总能看到令人担忧的字眼。与此同时,孟竹的精神图景也在发生着改变,探入他的精神世界时,季榴总会想到自己在露台上看到的风暴来临前的海面,阴沉,宁静下是汹涌的能量。
“你怎么了?”孟竹突然问。
季榴还在清理着他意识中的杂质,一时没反应过来。
“把你的精神力收回去。”孟竹的语气突然变冷。
季榴收了精神力,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孟竹。
孟竹站起来退后几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没有用抑制剂?”
季榴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很酸,头也有些晕。她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是烫的。季榴已经很久没有发烧了,她有些忘了发热的感觉,只当自己是有些累了。
“我……我用了啊。”她有点迷茫地说。
孟竹眼神一闪:“那你的向导素……”
“我真的用过抑制剂了!”季榴有点绝望地说。
孟竹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的语气恢复了沉静,“应该只是普通的发热,我去拿些药。”
说完,他慢慢走出客厅。
季榴心里有些发凉。孟竹明显受到了她向导素的影响,但她也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吧?
孟竹拿着药和水走了过来。他大概是采取了措施,现在已经不会被她的向导素所影响。
“吃药吧。”他说。
季榴盯着他,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哨兵下意识向后退了一点,却没有挣脱。
“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季榴说,“我没有那种独立的灵魂,也没什么信仰可言,但我已经很努力了。你还记得那次饭局吗,你说我当时年龄还小,可是现在,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孟竹看着她,浅色的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季榴,你还不明白么,你所在意的事情,从来就不是问题的关键。”他温和地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差了有将近二十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对我的情感未必是喜欢,只是你自己还分辨不出来。就算我们不是哨兵和向导,没有我会先于你死亡的顾虑,我也不能那样。”
“那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季榴干涩地说。
孟竹沉默了片刻:“在我身边,你已经耽误得太多了,我很抱歉。”
季榴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她却感到全身无力。恍惚中,她听到了孟竹的叹息,接着,自己落入一个干净的怀抱。
孟竹把季榴抱回她的房间,喂她吃了药,将被子盖好。季榴烧得迷迷糊糊的,她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开始,你为什么要答应带我回来?”
孟竹脾气很好地解释:“如果我没带你回来,你会被分配给其他人,再发生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原来我不是特殊的啊……”季榴努力抓住自己残存的清醒,“你只是想按照你的观念去救人。可是,孟竹,你也只救了我而已。”
孟竹愣了愣神:“是啊,我只有这点能力了。”
“如果分配给你的是别人,你也会带那个人回来吗?”
“但我就是看到你了。”孟竹轻声说。
“你告诉我实话,当时看到我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有没有一点点开心啊?”
“……”
孟竹将灯光调暗,退出了季榴的房间。他没有回房,而是走到露台上,看着月光下的海面出神。
季榴醒来的时候,孟竹已经离开很久了。窗外的风很大,将紧闭的玻璃吹得吱呀作响,她在风声中又沉沉睡去。
那一晚的夜风,和现在很像吧?季榴感受着屋外的风流进客厅,她不知道触感敏锐的哨兵是为什么能忍受并不算微小的海风。
“快下雨了,怎么还开着窗户?”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窗户关上。
孟竹没有回答,他注视着季榴的背影,突然开口:“很漂亮。”
季榴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回身:“你从来都没夸过我。”
孟竹笑了笑:“第一次见到你的精神体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么漂亮的姑娘,精神体应该更好看一些。”
“可能,我心里还是觉得,我很普通吧。”她的喉咙有点发涩。
季榴走近孟竹,她的声音很轻:“为什么说这个?”
孟竹合上书。他将一只玻璃瓶递过来,示意季榴接住。
“你该走了,再晚一点,宋彦雨就要动我了。”他说。
季榴接过玻璃瓶:“这是……”
“口服的,喝了以后可以消解掉‘塔’在你体内种下的种子,你不会被‘塔’追踪到。”孟竹看着季榴,台灯的灯光落在那双浅色的眼眸里。
“我费了好大劲才搞到的,算我求你了,你千万别在这件事上冲动。”他开玩笑般补充道。
季榴将玻璃瓶握在手里:“你……”
孟竹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那些话不必说了。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我确实有私心,毕竟我是个不太稳定的哨兵,有向导自然好。原本有很多机会让你离开的,但我还是让你在我身边浪费了这几年。”
季榴摇头,她揩去眼角渗出的泪:“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不愧疚,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她说不下去了。
“走吧,季榴。”孟竹轻柔地说,“你值得更广阔的世界。”
季榴还挣扎着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脑海里一阵撕裂的痛楚。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哨兵单方面切断了他们的精神链接。
季榴离开S城的那个夜晚,风大雨大。她站在雨里,看着S城的灯火,举起手里的玻璃瓶。玻璃瓶里的液体很凉,如一枚银制的吊坠,由喉咙滑进她的胃里,沉甸甸的。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逸散开了,消失在无尽的雨夜里,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随着雨水落了下来,模糊了眼前一城的灯光。
正式定调孟竹的新闻通稿被报纸刊登的那一天,人们都很惊奇于这位看似正直的新塔将军居然是如此罪恶累累。他很快被宣判枪决,那些往日的荣光与字句工整的通稿便被一同扫进时光的故纸堆中,被风吹散,无处可寻。
初夏,小城路边的榴花开了,满树的翠色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只麻雀跳上枝头,惹得一枝花叶轻轻颤动。它用喙推了推火红的榴花,站了一会儿,便扇动着翅膀,飞向无尽的苍穹。
Fin
预期里是纯爱小故事,写完发现有点雷人(……)为什么我总会写出创死自己的剧情。
2023.8.2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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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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