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沈从烟沉思片刻,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之意,偏头淡淡扫了旁边人一眼,把手背过去,“戚大人的脑袋是没撞过墙的好脑袋,一定早就知晓了吧。”
“你……”戚褚晟的额角跳了跳,他没想到眼前人竟如此记仇。
“大人心胸宽广,不会因为因为这个……”沈从烟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而怪罪民女吧。”
戚褚晟把脸扭过去,不看她。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别生气嘛。”沈从烟把眼一弯,端出个笑眯眯的模样,“凶手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明天就会知道啦。”
“哼,装神弄鬼。”戚褚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把手负在身后,“本官才不好奇。”
沈从烟点点头,笑而不语的看着眼前那人。
戚褚晟碍着面子没再问下去,抬头踱步离开了那里。
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他脸一黑,咬牙加快了步伐。
“哈哈哈哈哈……”沈从烟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没想到这人这么爱面子,像是一只有些傲气的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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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戚褚晟正在书房里翻看卷宗,那碧玉杯子在虎口处缓缓的转着,却突然听见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人,祝姑娘不见了!”芝月慌慌张张的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不见了?”戚褚晟猛然一惊,但是又很快的冷静下来,“发生了什么?”
“回大人,今天早上奴婢去叫姑娘用膳,谁知一推开门,便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姑娘只留下一张纸条,便不知去向了。”芝月抹了把泪,把手里的纸条往前放着,“喏,就是这张。”
戚褚晟低头一看,只见上面用雕花小楷端端正正的写着四个字“周家,速去。”
他看着那简洁的不能再简洁的字额角跳了跳,眼前一黑,生生被气笑了。
戚褚晟发现自己自从认识了沈从烟之后,情绪波动是越来越大,离被气/死看起来也是不远了。
“好好好……”戚褚晟挑起眼眉,把杯中茶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撂杯飒然起身,那透着那古朴森寒的绣春刀擎在腰间,一身银朱色织金曳撒,转头冲着袁施吩咐道:“带人手,去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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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到了之后才发现周家今日格外的古怪,却说不出是哪里出现了异常。
走了几步才发现,整个周家过于的……死寂,是夜半漏尽更阑的那种寂静,除了众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外,竟是半点声响也无。
那两个丫鬟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几个身手好的锦衣卫奉命前去搜查周家的角角落落,而戚褚晟则带着剩下的人来到了周家佛堂,他有一种预感,沈从烟和周氏绝对会在那里。
佛堂的屋门禁闭,雕花木窗上能看出里面幽幽烛光,像是倏忽而过的泪珠,一缕缕佛香从里面飘出,寰转萦绕间如梦似幻。
戚褚晟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忽地听到“砰——”的一声,连忙用身子撞开门去看情况。
“沈……”戚褚晟抿嘴把话咽了下去,扫了一眼,看明白了如今的情形。
沈从烟双手反绑着被周氏挟持,她手里拿着簪子,尾端泛着冷光的锋利处就抵在沈从烟的脖子上,因为周氏手过于颤抖而已经用上些许力气,便有鲜红扎眼的泛在那里。
“周氏,你要干什么?天子脚下岂容你如此放肆。”戚褚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语气中满是威严。
那女子并没有梳妆打扮,一头乌发散在身后,素白着一张脸,眼神空洞洞黑压压的,没有一点神采。
她浑身颤抖着,粗喘着气,喉咙里发着动物将死般的悲鸣,手上死死攥着簪子,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周氏偏头神经质的笑着,并没有眼泪落下,只有猩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她对戚褚晟的话并没有反应,只是簪子又往里刺入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呢?”沈从烟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她的旁边传来。
周氏眼里闪过片刻清明,但又很快被混浊遮盖过去。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那女子一怔,目光茫茫然的望着前方,叹息般呼出一口气,“少时爹娘叫我小栓阿姐,嫁人后旁人都唤我周氏或是一才娘,现在你问我名字……我也不知道……”
“你当时为什么杀了肖四?”沈从烟淡淡的撇了一眼脖子上的簪子,没有半分害怕的情绪。
“我没有杀他啊……”女子凄凄戚戚的声音在佛堂里回响着,她却突然声调一转,变得有些癫狂,吃吃的笑了起来,“对呀,我是杀/了他。”
“我杀了他,就在这个佛像前面。”周氏冷眼指着那个满脸堆笑踞坐着的弥勒佛。
“为什么呢?”沈从烟的声音轻轻柔柔,让人不自觉的放下戒心,诱人把心里的黑暗讲出来。
“因为……”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长,陷入了半生回忆之。
猩红的火星子在古铜香炉里若隐若现,有袅袅青烟飘出,如梦似幻里扯出血淋淋的现实中的满目苍痍。
周氏出生在一个清河小县里,爹娘和胞弟以及她组成了家,虽然爹娘事事都以幼弟为先,但是她也从来都没有过怨言。
而她性格比较寡言羞涩,只一张却脸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好模样,才刚及笈,家里提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但是她心中早就有了一个人,那人和她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长大,是个秀才,人虽然迂了点,却对她很好,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念着她。
当初她惹了弟弟生气,被爹娘罚跪祠堂,两天滴米未进,那人就偷偷把糕点藏在怀里,在园子旁的狗洞里往里钻,一个把圣贤书看的如此重要,满口之乎者也的人涨红了脸狼狈的爬了出来。
把头上的草叶拍掉,他脸已经红到滴血似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不敢乱瞟一眼,像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原本小姑娘眼睛哭的像桃子一样肿了起来,泪眼汪汪中看到他灰头土脸的出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小姑娘笑了,自己也摸了摸脑袋,呲着一口白牙高兴的笑了。
最后糕点一半进了小姑娘嘴里,一半进了他嘴里,这人忒实诚,带了一袋子的糕点,只想让她吃的时候可以挑着吃,挑完了剩下的他都囫囵咽了下去。
那是周氏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原本两家都订好了日子,她那一身嫁衣满心欢喜的细细密密绣着,周氏打小未穿过好衣服,那柔顺细腻的布料是她梦中都未出现过的。
一针一线是少女无法言说的心思,她满心欢喜的盼着那一天,可谁知,为了换胞弟进京城学堂的机会,爹娘就将她另许配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好恨啊,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苦苦哀求没有人放在眼里,这门亲事,在只有她不同意之下被欢欢喜喜的协商好,连通知一声都没有。
“后来……”周氏眼里的泪都流干了,只剩下红彤彤的一片,像极了那天刺目的喜字,她被绑起来成亲的愤恨,“太苦了…不说了……”
跳过苦的,她在京城里半年后有了身孕,一年后她的丈夫去世,她独自拉扯孩子长大。
在十几年之后,她与那个人重逢了。
“然后呢?”沈从烟轻飘飘的问着,带着点诱哄的语气。
孩子……她的孩子也读圣贤书,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拼死不同意她改嫁。
“娘,你也别嫌我这个做孩子的说话难听,你这样做让我以后怎么做人?我脊梁骨都得叫人戳死!”周一才咬牙切齿的说着,“除非我死了,要不这事我绝对不同意。”
“人家可是为自己儿子挣了个功名,不只为自己而活,不自私!”周一才青筋暴起的指着那做屹立在那里的牌坊。
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像是回到了当初无助而绝望的时候,又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那人守寡一辈子,六十多年,换了一个能压死人又轻飘飘的牌坊。
“那和肖四的死有什么关系?”沈从烟把手从绳子的捆绑中悄悄放了出来。
戚褚晟看见了要上前去,却被沈从烟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因为他之前认识我,知道我的事情……”周氏眼里的恨意浓厚到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窒息。
“我杀了他,非是因为他发现了我与柳郎的情谊,而是他威胁我。”那女子的眼眸立刻凌厉起来,只是里面氤氲了无尽的悲伤、绝望,“我杀他是因为……他威胁我,我再也…再也不愿受别人控制了。”
“在这个佛像前面,我假托给他钱财,让他饮下一杯茶,他觉得我太柔弱可欺,竟是对我一点也不设防哈哈哈断送性命是他活该啊……”周氏目若癫狂的说着,头发散落眼神凄艳,宛若地/狱而来的索命厉/鬼。
“我先勒/死了他,然后拿着砍柴刀,一下一下一下……把他的头/砍了下来哈哈哈……”
她顿了顿,扭头与沈从烟面对面互相望着。
“祝姑娘,或许女子命运从来身不由己,我根本救不了我自己。”周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着,她眼里的恨意迅速凝固坍塌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她的聘礼钱被爹娘拿去学堂了,她的青春年华被孩子拿去换名声了。
“几两碎银,些许名声,捆缚了我一辈子,三寸绣房,咫尺绣车,空耗了我二十多年,我有时候太过于苦闷,就在那墙上刻字,可是我不会写字啊,就这么一道一道的刻着熬着。”周氏平静的说着,那许多年的伤疤仍旧未好,腐烂到满目疮痍。
“祝姑娘,黄/泉路上太冷清,我这辈子太孤独了,您是个可心人,再陪我一路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她嘴里哼着不知名戏腔,把高高举起簪子举起就要刺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选自《牡丹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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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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