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卫渊对自己是否为人类、是否会异变的担忧如影随形。
现在他听到了一个让人类在废土存活的可能性，或许能将他从噩梦不知何时成真的恐惧中解救出来。
他要亲自试一试。
当初进入城防军后，大家都以为他的能力是飞翔。
这曾引来“机械之心”某个科学怪人的极大兴趣。对方说，他们打造了一个拥有翅膀的“天使”，又感叹道，机械美则美矣，还是不如异能方便、
他近乎贪婪地希望卫渊可以加入“机械之心”，这种诱导信徒加入他教的行为被星穹城防军长官果断拒绝，而且禁止科学怪人再次登门。但有了科学怪人的鼓吹，大家对他能力的刻板印象已经形成。
但实际上，卫渊的能力不是飞翔，而是控制物体密度。
他最得心应手的是控制空气的密度来形成风。
他不光可以让自己飞，还可以通过改变两个地方不同的气压让其他的物品飞。但如果物体原本的密度很大，改变起来会很困难。
眼下，他让风薄薄地覆盖周身，抵消辐射波带来的影响。
据说辐射病会让人头晕、恶心、浑身上下充满灼烧感。
卫渊闭目静坐，那些难受都没有出现。
他缓缓睁开眼，自己与周身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周博士的提案是可行的。
他卷起袖口，露出手腕，让手腕附近的风悄悄散去一些，皮肤很快有了灼烧感，像被有毒的虫子蛰了，一片红肿。
立刻恢复了风的保护后，伤势不再加重。
卫渊的心情少见地轻快起来。
虽然不知道婴儿时期的他如何做到用能力保护自己，但现在看来他是个人类无疑。
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被卸下。
在浓雾弥漫、危机四伏的废土上，卫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废土上没有信号，辐射的秘密不能上报，也没法做进一步分析，但这让他们任务成功率多了一些保障。在这趟行程中，他可以好好想想到底要把这个发现报告给谁。
他们这次要在深水市的正西方一百公里外建造信号塔，远征计划初期计划建设一百座信号塔，再复刻深水市的防护罩，一点点扩大深水市的面积。
他们作为第一支出发的队伍，最重要的是绘制地图，支起一座基础信号塔即可。
收获不小的卫渊若无其事地返回营地。
然而他刚在自己的营帐里躺下没多久，营地里就乱了起来。
沐桔在他帐篷外，语气急切道：“队长，江驰不见了！”
江驰是去年入伍的新人，没走城防军的培养系统，而是从普通大学毕业，应聘进来的。
城防军外部应聘的要求非常高，能顺利进入说明江驰能力极其优秀。
他本人确实意气风发，身手不凡，从不刻意讨好领导和上级，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
训练时有点不服管教，经常对教官制定的标准产生质疑，直到教官亲自展示所有制定的标准都有人达到，他才学会闭嘴。
不过他在新人中能力确实是最强的，执行任务时效率极高，对大方向的把握很清晰，有时会比教官要求得做得还要灵活周到。
两年训练期结束后，上面把他分给卫渊。卫渊只比江驰大一岁，但已有十年的资历，而且是诸多“标准”的记录维持者。
卫渊不用特意多说什么，江驰看也看得出来自己和卫渊的差距，所以他对分队结果十分服气。经过几次任务洗礼后，江驰身上的学生气和优越感少了很多，完成任务也老练起来。
卫渊也承认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江驰完全适应了团队执行任务的节奏，所以这次才把他带上。
其实他心知这次远征回去后，自己大概率会升职，江驰是他继任者的候选人之一。
被寄予厚望的江驰不是鲁莽的人，废土上情况变化莫测，他绝不会乱跑。
“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是谁？”卫渊问
他的另一个部下傅兴举起了手，“队长，应该是我。我和江驰在一个帐篷里，大概二十分钟前，他拉开睡袋坐起来，我听见动静问他怎么了，他说去林子里面方便。那时他神情没有异常，也没携带任何东西。
“十来分钟他还没回来，营地周围都是大雾，我怕他迷路就出去找他，可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回应。后来惊动了值班的队友，大家就都醒来跟着找，还是没看到人。”
卫渊边听，边跟着傅兴来到他和江驰的营帐。
营帐附近有几排脚印，是大家寻找江驰留下的。江驰自己的脚印混在其中，早已分辨不出了。
“这应该是江驰走出去的路线。”傅兴叫卫渊来看一排从他们营帐走向草丛的脚印。
这边的脚印只有一串，比较清晰，是他们战术靴的鞋底，但是延伸到草丛中，突然消失了。
傅兴解释道：“他大概是打算在这里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吧。”
队伍里的女学者觉得有些尴尬，退到一旁，不干扰他们调查。
城防军经常会野外作战，女队员沐桔不以为意道：“队长，你看着这里。”
她指着附近草丛上附着的大量白色絮状物体，像一层铺在草丛上的薄雪。
卫渊也注意到了，叫来周博士辨认。
周博士推了推眼镜：“这好像是蛛网。”
*
絮村，柴房。
耶芙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而且她忍痛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
她不想干躺着，拖着受伤的身体跳下硌人的木板床。
她的动作惊醒了睡得不安稳的豆豆，豆豆吓得拼命往墙角里面躲。
徐佳惠生前怨念极大，不难想象她一定狠狠揍过这个告密的小女孩。
耶芙朝门边走去，豆豆以为是奔她来的，尖叫起来，夺门而出。
柴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女人，她额角被简单包扎过，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
豆豆扑到她怀里，痛哭道：“妈妈！”
女人狠心地推开豆豆，对耶芙低下头：“对不起。”
红色胎记……耶芙茫然地看着她。
如此引人注目的胎记绝不是人人都有的，而且豆豆叫她妈妈，眼前这人是徐佳慧已经死去的姐姐？！
可是在徐佳惠的描述中，姐姐已经被村里人打死了，鲜血和脑浆喷出，绝无生还的可能。眼前这人是谁呢？
不，或者说徐佳惠的叙述中有多少是真实的？
恨到宁愿牺牲自己也要灭村的她应该不会说谎，但是眼见就一定为实吗？如果徐佳惠自己也受到了欺骗呢？
姐姐低着头说：“妹妹，我对不起你。我……”
耶芙不想当着豆豆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谈论这些事，她拉着姐姐走到柴房外。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村庄，以前她只在老电影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地上全部是土路，周围都是一层高的小平房。
她也第一次知道月亮原来这么亮，不需要那些人造光源，在晚上也看得到路。
“姐姐，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耶芙问。
她听到耶芙说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她，然后说：“我叫许乔。你……你和原先不一样了。”
耶芙心想，挨了这顿打能和以前一样就怪了，她不也是鼻青脸肿的么。
可她顺着许乔指的方向一看，地上那摊小水洼虽然依旧映出徐佳惠的面庞和自己的虚影，但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徐佳惠本人的神情已大不相同。
前两次她附身代理人时，表现得再不同，周围人都会对她的身份自行合理化脑补。但这次他们似乎能分辨出细微的不同。
她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徐佳惠已经死了，徐佳惠的神识自然也消失了。
如果附在一具尸体上，过不了一天就要僵直，耶芙根本没办法完成代理人任务，而且在系统看来，尸体可是算物品的，而不能当做人，于是系统有了变通。
她暂时拥有徐佳惠的身体，但精气神都是她自己的，她需要比以往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
许乔虽然有疑问，但没深究，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耶芙的变化。
又说起：“明天你去内村了。在内村的生活很简单，也很痛苦。你记得，要做好自己的角色。”她急切地嘱咐道，想要弥补自己非要带豆豆走的代价。
“我进了内村之后还能到外村来吗？”耶芙问。
许乔笑道：“能的，还有很多农活要在外村干呢。”
她告诉耶芙，除了外村怀孕中的女人，其他人都要干活，小孩也要去上学。
“你就把这里当普通日子过。”
两人说着说着，天上开始下雪了。
现在明明是秋天，而且她们都穿着单衣，不过转念一想，零区位于森林深山气候多变也很正常，十月份下雪并不奇怪。
许乔说：“赶紧回去吧。冷得很。”说完她跑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耶芙慢慢走回柴房，她思考着许乔说的话，却无法想象未来几天的生活，因为这里的一切她都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中如何生活。
要自己打猎吗？要自己种地吗？这里的一切都处于开荒中的状态。
即使是奥兹镇，田地果林都已经成规模，也都有人经营和管理。她从来没有生活在这么原始的环境中，甚至想不出要如何做后面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门口喊：“徐佳惠醒了没？快出来吧。”
耶芙醒来后没着急出门，她打开窗，发现外面鸟语花香，叫不上名字的树抽出了新芽，昨天的雪好像是一场梦。村子里的其他人大多早就醒了，走在田间地头上，有说有笑的。
她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一位50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她边自我介绍，边叫醒豆豆，“我是内村的刘老师。徐佳惠，恭喜你能去内村生活了。”说完拍拍她的手，另一只手拉着豆豆，带她朝内村走去。
徐佳惠曾在高地看到过絮村的整体形状，是一个大的六边形里面套着一层又一层的小六边形，内村在最核心的位置。
刘老师说：“你是外乡人，不了解我们内村的生活有多好。你的三餐村里全包，你只要把自己的活干好了，生活日子过美了，这就足够了。”
“许乔呢？她在哪里？”耶芙问。
刘老师笑着说：“她的产假还没休完，过几天才回到内村。到时候你们说定还能做一家人呢。”
这话听起来奇怪，刘老师也不解释，只说等晚上她就知道了。
不过刘老师竟然没有否认许乔还活着，那一晚难道是徐佳惠看错了？
耶芙看向豆豆，低声问：“那天晚上被打死的人是谁？”
“是偷跑的人，还好我叫住了你和妈妈，你们还不领情！”豆豆气鼓鼓地说。
还有其他逃跑的人？不对，这村子里要天天有人跑，就不是徐佳惠描述中大多数人都劝她忍耐的氛围了。
豆豆的记忆和徐佳惠的对不上。相比豆豆这个普通小孩，耶芙更相信引来了两位神明关注的徐佳惠。或许因为自己附身与她，所以记忆没被改变吧。
耶芙不再发问，打量着周围，外村都是土坯房，而内村都是小砖楼，刷着白漆盖着黑瓦，很是漂亮。习惯了钢筋混凝土的耶芙很少见到这样的建筑，还挺新鲜的。
刘老师叩响其中一家的大门，里面有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刘老师把豆豆推到女人跟前，“韩嫂子，人给你找回来了。”
被叫做韩嫂子的女人一开门看到豆豆，眉毛都竖起来了，“小丫头你乱跑，差点害死老娘！”
豆豆瑟缩在刘老师身后，不敢出来。
刘老师劝道：“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她也没离开村子，我这不把她送回来了吗？”韩嫂子用眼睛夹豆豆一眼，“下个‘轮回日’可别把她再分给我了。”
耶芙耳朵一动，“轮回日”这个说法有点特色啊。
韩嫂子早就注意到了耶芙，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她，不阴不阳地说：“哟，来新人了。”
耶芙主动问道：“韩嫂子是本地人吗？”
韩嫂子眼睛一挑：“我不是，但我已经来了十多年了，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耶芙诧异的点点头，生活环境真是能改变一个人。即使在深水市从小长大，来到这个环境时间久了，她竟然完全融入这个生活场景中，看不出一点城市生活留下的痕迹了。
告别韩嫂子后，耶芙向刘老师问起了“轮回日”。
刘老师也不藏着掖着，介绍道：“所谓轮回日啊，在我们内村，每两天村长会重新分配一次家庭成员。今天晚上你就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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