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祭司仰着头，失焦的瞳孔映着穹顶血月的微光。鲜红的血液正从腕间蜿蜒而下，滴入下方古老的圣杯，每一滴都带走一分温度，一分生机。
他能感觉到力量随血液一同流逝，听觉开始变得模糊，最后连思维都变得迟钝，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路逢凰再次醒来时，地上的血都已经干了开始发黑。
路逢凰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逃！
趁其他血族不在，伪装成人类去人类的城邦生活，永远离开家族。
作为被选中的血族祭司，路逢凰的工作就是在月圆之夜祭祀时向族中圣物“垂泪祖母”献血。说是祭司，其实是祭品。
祭祀是克尔家族最重要的活动。其他血族可以通过饮用“祖母”赐福过的血液获得充沛的法力，在接下来的集体狩猎中更有效地突破人类防御。
而祭司这边，失血量仅为全身血液的百分之八十，对于血族来说并不致命，也很少有“家人”会关心路逢凰的情况。没有人会拿血给他，只有几名年轻的血族取来铁链锁住祭司的双脚和房间的窗户——这是路逢凰开始逃跑后新加的固定内容。
祭祀过后克尔家族的防备会大幅下降，虽然路逢凰现在很虚弱，但此刻是最佳逃跑时机。
路逢凰从石凳底下掏出一只被打晕了的灰鸽子，咬断它的脖子补血。
恢复了少量力气的路逢凰捏断了铁链。铁链上本来刻满了咒文，这类咒文会克制血族，他几年前把几个字符磨掉了，家族居然没发现。
旁边还有最后的一个阻碍：垂泪祖母。
路逢凰把手放到圣物上，说：“虽然我很希望你去死，但我现在还做不到，只能让你安静一会儿。”
他打开窗户，外面的月光瞬间倾洒进来，窗外的景象也在明亮的月光下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就趁现在离开吧。
按照月亮位置推测，天快亮了，它们快回来了，路逢凰时间不多了。
自由！
这个词像一颗滚烫的糖，在干涸的心底融化开，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甜味，驱散了盘踞已久的麻木。
想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出克尔家族的城堡，但是不能。身体太虚弱了，他本以为一只鸟儿可以帮助他恢复到起码能飞出森林的力气。
现在他不得不到楼下去找血喝，也许要惊扰那些吸血鬼仆人们，希望它们可以懂事一点，不要上赶着找死。
他拿出前几天跑到七长老的房间里搜刮的几件奇珍异宝和五长老房间里摸的几件金银玉石，避免出现像上上上次逃跑时那种没带钱无法住宿被人类驱逐的情况。
路逢凰打开房门，离开阁楼。
“垂泪祖母”骤然发难，一股无形的力量袭向路逢凰。路逢凰躲不掉，像一千斤重的拳头砸到了他的头上。
这么快便苏醒了吗？
他虽然十分痛苦，但又得意地想：“祖母，你也想不出拦我的办法了吧？以前还要装成母亲哄着我留在你身边呢！”
他动作僵硬地站起来，长期囚禁和失血过多让他脚步虚浮。好在“祖母”似乎停止了攻击，也许是认为再打一次路逢凰就要死了，眼下家族还没有第二个混血儿能代替他当祭司。
路逢凰摸索着穿过幽暗的回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胳膊上层层叠叠、新旧交织的疤痕，那是每月“祭祀”留下的印记。
他终于打开了城堡的门！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捂住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世界在冰冷的月光中旋转、变形。脚下柔软的青草触感陌生得可怕，带着湿漉漉的凉意，他几乎以为那是某种活物在舔舐他的脚踝。
“哈哈哈……”他喉咙里挤出怪异的笑声，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目标只有一个——
一大批枯木后的那片在月光下摇曳的、茂密的、还有生机的树林。树林在他眼中不是植物，而是一片巨大的、会呼吸的、能吞噬追踪者的红色阴影，是安全的巢穴。
啊，不对，还要去找点血喝，不然到不了那里。地库，储备粮们在里面睡觉。地库的门在那边……
刚才圣物的攻击让他的脑袋变得混沌，差点忘了去补充血液。
“祭司大人？”
一个温和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猝不及防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路逢凰猛地刹住，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
是一只吸血鬼仆人。
“夜里风凉，您怎么出来了？”对方沙哑的声音刮着耳膜，令人毛骨悚然，“您该在阁楼上好好休养的。”
路逢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路逢凰心想：我现在到底看上去多差？连一只吸血鬼仆人都觉得可以跟我单挑了。要直接动手吗？不，现在失血太多，再用异能会很麻烦，估计连森林都出不去。
“透气？”
保罗向前走了几步，浑浊的目光打量着路逢凰。
路逢凰能想象出对方眼中的模样：苍白的脸、凌乱的衣衫、以及那双光着的、沾满草屑和泥泞的脚。
“透气需要带着行李吗，大人？今晚是祭祀夜，其他老爷都不在家，外面危险，您还是回去吧。不然我只能释放信号通知其他人了。”
保罗手上拿着能召集附近吸血鬼的信号符。路逢凰了然：难怪有胆量单独拦着我，原来是做了仆人们的总管。
“保罗，看着我，你看看我！你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女儿，帮你把她送走的吗？你跪着求它们放过她的时候，它们有施舍任何善意吗？是谁帮助了你？是我！”他想用曾经的恩情换一次帮助。
保罗的表情有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大人。”
这样都无法被打动吗？路逢凰沉思一瞬，酝酿出悲伤，试图让对方同情：“它们每个月都会放我的血，就像对当年还是储备粮的你一样，你能不能放我走？就当我是你曾经的同类。”
保罗看着他，眉头深深皱起，那目光里没有感激，没有怜悯，反而像是在评估一件破损的物品。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祭司大人，我听说实力越强的血族，血液里蕴藏的力量也越强大。听说喝了上位者的血，就能获得对方的力量，甚至，让低等的吸血鬼，也能跻身血族之列……这是真的吗？”
路逢凰的伤感戛然而止。他看见了保罗眼中的贪婪，跟他那些自私自利的“家人”一样。
“这是你的愿望？你也想要我的血？行，反正今晚的血流得够多了，再多一滴也无所谓——”
“不过，”路逢凰又说，“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你也应该回报我些什么吧？但是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不如就用你的命换吧。”
保罗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拧断了他的头。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眼中的惊愕和贪婪便瞬间凝固，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路逢凰喘着粗气，瘫坐在保罗的尸体上。他歪了歪头，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疯狂的光芒渐渐褪去，换上一种近乎天真的、茫然的困惑。
“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终于没有人拦着我了。”
他完全无视了脚下那具尸体，仿佛那只是一堆碍事的垃圾。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扭曲而纯粹的、属于孩童般的笑容。
“自由。”
他轻轻地、满足地叹息一声，然后迈开脚步，一蹦一跳地、带着满身的血腥和天真无邪的疯狂，朝着那树林深处跑去。
那些血族不会那么早发现他偷跑了，它们今晚要狂欢，庆祝丰收。直到一周之后才会有人想起来给祭司送血，那时它们面对空荡荡的阁楼，会是什么表情呢？
但眼下不是考虑它们的时候，路逢凰此时正在演习遇到了心仪的人类该如何行动。
受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享受享受了。路逢凰是一只青春期血族，但是血族祭司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他没办法谈恋爱。以前逃跑时路逢凰也尝试过寻找伴侣，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成。
“你好，美丽的人类，你愿意做我的储备粮吗？我想在床上享用您的身体。先不要拒绝，看看这件金茶盏，我保证它是从皇宫里偷出来的真品！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把它送给你！如果被吸血太勉强的话，你只需要陪我睡觉就好哦！”
开口求人真是难为情。当然如果对方不答应，路逢凰会尝试强迫他们。
“你要是不答应，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好像还是不自然。
他翻出一本书，是某个储备粮送他的，里面有很多人类爱情小故事，他可以学习。
第一章：《白X公主与七十个大猛男》
第二章：《美鲨鱼》
第三章：……
突然，路逢凰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脑海里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垂泪祖母……这么快？”那鸽子的血居然连几分钟都撑不住。
圣物不会允许祭品出逃，他每次离开城堡，垂泪祖母都会对他释放精神攻击——不管离得多远，垂泪祖母总能把手指伸到他脑子里搅拌。
这些年路逢凰的不仅记忆越来越差，智商也有倒退的迹象。
近几年还想出了新玩法：制造噪音。
就像现在，垂泪祖母在路逢凰脑中尖叫。
路逢凰异能是强制心愿交易，只要他满足对方一个愿望，对方也必须满足他一个愿望。他在祭祀前用过一次异能，然后献血。祭祀结束后才说出愿望：希望“祖母”安静一点。
虚弱的他没办法维持太久，本想去找地下室的人类要点血喝，结果半路杀出个保罗害他忘了这事，浪费了一部分异能在保罗身上。
没事的，没事的。
路逢凰对自己说。
深呼吸，屏蔽它，想想帅哥美女，想想人类怎么求婚……
路逢凰忍耐着脑中不适，把注意力转移到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这样，“垂泪祖母”的尖叫就只是像一个无良的邻居天天发出噪音，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实际影响。
“哎呀！什么东西？”他想得正起劲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
是一根尼龙绳，路逢凰将其捡起。边远山区的老宅男没见过村里的高级货，他疑惑道：“这是什么树长的藤子，这么结实？让我砍一段，要是人类拒绝我，还可以用它绑回家。”
路逢凰捡起绳子一看，上面居然还嵌有宝石，每隔一米一颗。
“原来还有宝石是生在树上的，好神奇！”
为了收集宝石，路逢凰拉着绳子走，走到尽头，他惊讶地发现——
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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