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山风,带着桑树叶那独特的苦涩气息,犹如一股无形的浪潮,呼啸着从山间掠过。当它匆匆掠过那条由青石板精心铺就的狭窄小路时,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卷起了地面上那些细碎如尘的沙粒,让它们在空中短暂地起舞。文峰,一个身影略显佝偻的男子,
此时正蹲坐在供销社那面斑驳陆离、岁月痕迹斑斑的墙角。他的裤兜里,小心翼翼地揣着几张粮票,那些粮票因为长时间被手心的汗渍浸染,
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艰辛与不易。它们不仅仅是一张张薄薄的纸片,更像是承载着文峰所有希望与无奈的沉重载体。不远处,清芷又一次无法控制地剧烈呕吐起来。
这一次,她吐出的不仅仅是胃里尚未消化完毕的食物残渣,还混杂着那些为了充饥而勉强咽下的野菜根的黄绿色汁液。那刺目的颜色,让人不禁心生怜悯。她的枕边,那条原本洁白的帕子上,此时隐约沾染着零星的血丝。
那些血丝,如同细碎的红色花瓣,悄然绽放在帕子的洁白之上,显得格外刺眼。那是清芷在强忍着剧痛,去挖掘那些被称为「观音土」的泥土时,指尖被粗糙的土石磨破后留下的血迹。每一滴血,都记录着她为了生存所付出的艰辛与痛苦。
文峰紧皱眉头,目光中满是忧虑与坚定。他轻轻拍了拍裤兜,那里除了皱巴巴的粮票,还有他暗暗发誓要为清芷寻来的药。
他知道,这供销社里或许就有他们急需的救命稻草。尽管心中忐忑,他还是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走向了供销社那扇半掩的木门。
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也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艰辛与不易。
「同志,能否换取半块红糖?」文峰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仿佛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竹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求,仿佛每一个字都从心底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无尽的辛酸与无奈。
营业员懒洋洋地嗑着瓜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笑容中透着明显的轻蔑与不耐烦:「用粮票换糖?你以为这里是大食堂吗?真是异想天开!」柜台后的玻璃罐中,
红糖块静静地躺在灰尘之中,宛如冻硬的血块,散发着微弱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生活的艰辛。
文峰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去年冬天,清芷咳嗽得几乎无法呼吸,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至今仍在他耳边回荡,他怀揣着积攒了三个月的积蓄前往公社,心中充满了对家人的牵挂与对未来的期盼,
却在路口遭遇了「四清」工作组——戴着瓜皮帽的地主被推搡着游街示众,烂菜皮砸在那人腰间的钱袋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他此刻的钱袋一样,鼓胀着救命的希望,却也同样脆弱不堪,随时可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
他对于清芷目前的咳嗽状况并不了解,但她迫切希望能够购置一些粮食,以便回家后能够享用一碗糖水,或许这能稍微减轻她的病痛。
随着暮色渐渐弥漫于桑林之中,文峰在石缝间意外地发现了几枚野鸡蛋。这三日以来,
他每日凌晨四时便开始上山搜寻,脚底的血泡破裂后又重新结痂,终于在鹰嘴崖下发现了这个鸟巢。
尽管裤脚沾满了带刺的草籽,他却展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清芷终于能够喝上蛋花汤了,孩子也能获得一些珍贵的营养。
当他缓缓经过那棵饱经风霜、枝叶繁茂的古老槐树时,树洞深处突然传出的阵阵声响,让他不由自主地紧握住手中的石块——那声音绝非是松鼠跳跃时发出的细碎声响,而是一种低沉而浑厚的人声,
仿佛去年深秋时节,他与清芷在这棵槐树下秘密许下,终身不渝的誓言时,周围桑叶在微风中相互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又隐含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异样气息。
走进简陋的茅屋内,昏暗的油灯发出微弱如豆的光芒,那微弱的光线仅能勉强映照出清芷那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庞,她那纤细的锁骨处皮肤几乎透明,隐约可见下面细小的血管在微微跳动,她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焦虑,低声细语道:「似乎听到了工作组的动静。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和不安,「若是我们被发现……」
文峰思维跳出,熟练地将几个鸡蛋埋入灶膛中滚烫的热灰中,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灶台上的那碗野菜粥——今日的野菜叶较昨日明显减少了一半,锅底仅沉淀着半勺粗糙的麦麸,那是他今晨悄悄留下的,为了能让清芷多吃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骤然间,一声巨响划破了宁静,木门因木棍的猛烈敲击而剧烈摇晃。
清芷迅速紧握文峰的手腕,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手背,急切地低语:「治保主任来了!」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清查外流人员」的呼喊声。
文峰凝视着后窗,五月的桑叶尚未完全展开,透过月光如同碎玻璃片,刺痛人的眼眶。
他迅速解开布带,将三个月大的胎儿般的襁褓——实际上只是一团旧棉花——塞入清芷怀中:「躲到床底,就说是病了。
」当后窗发出吱嘎声时,文峰已经潜入了桑树林。月光在他的汗湿脊背上流淌,如同在清芷绣制嫁衣时所用的银线。
他找到了老槐树的树洞,将包裹着硬如石头的半块面饼的襁褓,塞入了最深的石缝,并用枯枝遮掩。
远处,治保主任的咳嗽声渐渐传来,他解下系着钱袋的红绳,缠绕在襁褓一角——那是清芷用嫁衣的边角料编织的,绳结中还缠绕着半片桑叶,是他们定情时摘取的。
突然,从茅屋方向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文峰转身之际,目睹清芷被两名妇女搀扶着拖出,她苍白的面庞朝向槐树,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眉眼。
她呼喊着:「放开我!」声音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手抚过腹部,却被治保主任的妻子拍开:「装什么装?偷汉子的破鞋!」我们是有婚约的,生下来父母就帮我们订好了娃娃亲,立好文书的。
还娃娃亲呢,封建余孽,还嘴硬,我让你最反抗偷汉子的破鞋,一阵棍棒又落在表芷身上。
在文峰冲出的瞬间,目睹了清芷被推倒在门口泥泞中的情景。她身下渗出的血液染红了粗布裤,宛若一朵凋零的山茶花。
他惊呼「清芷!」的同时,膝盖撞击在青石板上,剧烈的疼痛直透骨髓。清芷试图抬起手触摸他的脸庞,却在空中无力地垂落,指尖沾染的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其温度甚至超过了桑果的汁液。
「搞破鞋还敢生野种?」治保主任以唾弃的口吻斥责清芷的不检点行为,并生下私生子,随后用脚尖轻触清芷的腰部,命令道:「将她押送至公社,接受群众的批判!」
正当两名民兵准备将文峰带走之际,他注意到清芷怀中的襁褓意外滑落,露出其中的棉花——却不见婴儿的踪影。
治保主任一时愕然,弯腰拾起襁褓,突然发现其中半块高粱饼掉落出来,饼上还附着新鲜的桑树叶。
「好啊!私藏粮食!」治保主任的巴掌扇在文峰脸上,「现行□□!」文峰被按在地上,鼻尖蹭着清芷身下的血迹,闻到混杂着铁锈味的槐花香。远处的桑林里,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清芷绣在嫁衣上的莲花茎,此刻却在晚风里轻轻颤动,仿佛在为即将凋零的花朵默哀。
清芷的咳嗽声越来越弱,她忽然伸手抓住治保主任的裤脚:「求你……放过孩子……」话音未落,便重重垂下了手。文峰拼命抬头,看见她后颈的胎记——淡青色的莲花形状——渐渐被尘土覆盖,而他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断开,半枚铜钱滚进泥水里,溅起的水花映着天边最后一点血色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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